裡除開廠裡幾個低頭不見抬頭見的熟人,他連個朋友同學都沒有,而且生活一向拮据的他也很少去應酬,急切間他連開口借錢都找不到人,再說別人也未必肯借錢給他這個外鄉人——到時找誰要錢去?真正的熟人似乎就應該說是房東殷老師了,有時也和自己拉拉家常聊聊天,但是,現在自己還欠著兩個月的房錢,沒法張嘴啊……
歐陽東重重地嘆了口氣,思緒回到眼前,今天怎麼辦?看看手錶,才八點,人黴了時光也不是“如電”歲月也不是“如梭”,現在進城在圖書館呆到下午,然後……然後幹什麼就不想了,總之今天得打發掉。明天哩?明天怎麼辦?他搖搖頭,明天的事情明天再說。歐陽東苦笑著從床下的皮箱中找出一件看上去還蠻新的襯衣。這世道啊,去圖書館看個雜誌也得打扮一下,不然管理員看自己時就象在看賊一樣。
殷老師就坐在客廳沙發上看電視,看見歐陽東出來也沒說話。
“殷老師……過兩天工資發下來,我一定馬上給您補上。”心虛地說出這話,連歐陽東自己都不奢望能起什麼作用,殷老師自己就是廠子弟校的校工,廠裡的情形連永林鎮上的居民都知道得八八九九,她還能不清楚?
殷素娥的目光沒有離開電視,只是輕輕點點頭,應了一聲。
隨著沉悶地關門聲,殷素娥臉上的笑容慢慢被失望代替,其實她今天是專門在客廳等歐陽東出來下最後通牒的,可是一看見歐陽東那尷尬侷促的神情,她又實在狠不下心叫這個老實厚道的年輕人搬出去。搬出去他又能住哪裡?去年廠子裡分來的年輕人一律每人每月發兩百塊住房補貼自己找地方住——本來計劃今年修幾棟房子,不過現在看樣子是絕無可能了。
“媽,你又沒有和他說?”一直在臥室裡看書的女兒顯然也很關心這事,從虛掩著的門中透過來的話音中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不滿。殷素娥嘆息一聲,喃喃說道:“他也難啊。”雖然沒看見,但是她還是能想到女兒聽到她這話時的表情,一定是扁扁嘴,然後說:“媽,您就是心軟……”
“媽,您就是心軟!”女兒抱著書走出來,恨恨地說道,“象他這樣的人值得同情嗎?再說咱們同情他,誰來同情咱們!”方方咬著嘴唇,“爸去世時廠裡才發了三萬二的撫卹金,別人因公死亡都是三萬八,您就沒去爭;我每個月都該領一百八的補助,都幾個月沒領到了。這個歐陽東,今年就沒給過房租,您還由他在這裡住?虧咱們以前對他那麼好,有點好吃的都叫他一起吃!他是不是覺得這是咱們欠他的?”女兒越說越氣,惡狠狠地啐了一口。
殷素娥苦笑著待女兒說完,才不勝其力地說道:“你的補助媽去要了,廠裡說現在沒錢,得再等等。”
“等,等!又是‘等’!”女兒氣得腳在地上跺,聲音也帶上了哭腔,“三班的陳建怎麼這個月就領到了?……我是看透了,就是欺負我們!”
……
紡織廠就座落在省城邊的一個小鎮上,第二環城公路正好從鎮邊饒過,因為便利的交通和低廉的地價,目光悠遠訊息靈通的房產公司一早已經就把觸角伸到了這裡,大張旗鼓地圈畫出自己的地盤,到處都在拆遷,到處都是工地,到處都是“高尚住宅區”“時尚社群”的巨大廣告牌。伴隨著洶湧而來的打工者,本來不算繁華的小鎮主街也日益昌盛,居民們紛紛把自家的房子改造成商鋪,或自營或出租,這使得原本覺得自己高人一等的紡織廠職工們,現在不禁羨慕起這些有土地的農民和有私房的居民。
今年的夏天來得早,這才四月初,似火的驕陽就開始毫無保留地噴灑著熾熱的熱浪,呼嘯而過的卡車捲起一團團褐黃的塵土漫天飛揚,即便是馬路對面的行人和店鋪也是朦朦朧朧的。
在路邊的“河北老面饅頭”店買了兩元錢的饅頭,歐陽東一邊啃著一邊琢磨著到底是走去圖書館——那要花上一個多小時——還是坐公交車去,最後他拿定主意還是省下那一元錢的車錢。就這樣走去吧,反正是週末,反正他無事可幹,正好把時間消耗在來回的路途上,最重要的是,他身上的錢已經非常緊張了,如果下週廠裡再不發工資的話,他真不知道該怎麼辦。
哪怕發一部分也好啊……他自己都對這個奢望抱以冷笑。但是,假如事情比這個更糟糕的話,那按照時下流行的說法,“事情大條了”。雖然他已經在盡力節省下每一分錢,只是每天早晚各掏兩元錢買饅頭充飢,但是這沒油水的東西很快就會被他年青的身體消化掉。到底該怎麼辦,把希望寄託在工資上太不現實,那麼,或者去圖書館並不是個最好的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