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
這場雪一連下了幾天,所有的樹木都變成了銀枝玉葉,山嶺、房舍都蓋著一層厚厚的雪,連坎坷不平的地面,都被雪填平補齊,變成了白茫茫的平地。山裡的人都沒法下山,山外的人也沒法進山裡來。村裡人大多都窩在自家的火爐房裡,房子中央燒著一個火塘,火塘的上方吊著一把或銅壺或瓦壺,不停地燒著開水,一屋子的柴煙,把屋子燻得墨黑。
李宇軒沒燒火塘,他怕煙。他就穿上棉衣,裡面還穿上毛衣,脖子上裹著圍巾,揹著一個畫夾出門了。他從未看到過山裡的雪景,他覺得太美了,他要去畫寫生。
山裡面讓大雪一蓋,的確很美。瞧吧,大地是一片皎潔的瑩白,一片纖塵不染的皓銀,有如一個美麗非凡的硫璃世界,而遠處山頭的雪頂閃著雪光,映印著積雪與青翠的松針相襯,景色就變得幽雅與脫塵了。
不遠處的雪地上,一隻覓食的斑鳩被他驚起,“噗”地一聲飛起,翅膀擦著樅樹頂,立時“唦唦”地從樹上紛紛揚揚落下好一陣水晶似的粉末,又如一樹梨花落英繽紛,他一下竟然看呆了。
雪地裡,他沒法坐,只能站著畫,可是站久了,兩條腿就給凍得生疼,於是就繞著圈子跑步,一邊不停地跺腳。誰知,這下面是塊凹地,被雪掩蓋得很平整,一腳踩空,身子一側,便順著山坡骨碌碌地摔了下去,只覺得風颼颼地削著臉頰,眼前一切東西都像在打轉。他心想,這下可完了!便閉了眼睛,幸好下面有棟破舊的泥牆土屋,很矮,就築在一道山墸�希�歡慮槳閹�棺。��獠琶凰は聣{去。
屋裡人聽見響聲,喊了一聲:“誰呀?”聲音很蒼老。
他是給摔疼了,不覺哼了聲:“哎喲——”
門吱呀一聲,立時出來一個面孔幹皺得像樹皮的老人,飛快跑了過來,用力拉起他,驚訝地問:“咦,你這不是城裡來的學生伢嗎?怎麼跑這裡來了?”
“我想來雪地裡看看,就來了……”他喘著氣說。
老頭把他扶進屋裡。屋裡也燒了個火塘,一屋子的煙,他被燻得睜不開眼。
他在火塘邊坐下。老頭把火撥旺了些,又給他衝了碗滾茶,好一會他眼睛才適應了些。又吃了一碗熱茶,心裡就暖和了許多,加上火一烤,身上也暖和了許多。他這才打量一下老頭,老頭子頭頂禿得白髮沒剩幾根,眼睛凹陷,毫無生氣。他吃了一驚,這不是村裡的地主分子田有亮嗎?因他是分子,村裡人誰都不願同他住在一起,他這才一個人住在這山墸�希�凸鋁懍愕牧郊浞孔櫻�幸患湮葑踴垢親挪蕁K�肓⒖唐鶘磣擼�扇思抑站渴薔攘慫��獠龐腫�訟呂矗��剩骸澳鬩桓鋈俗≡謖鈮{上不怕嗎?”
“怕什麼呢,慣了。”田有亮說。
“要是我一個人住在這裡,我就怕。”他說。
田有亮笑道:“不怕的,我這麼個破地方,鬼都不會來。”
“可有野豬啊,豺狗啊!”
“你看我這身上就沒幾兩肉,它們不會吃我的,嫌棄肉少啊!”田有亮想說得詼諧一點,逗一逗樂,可話說出口,卻顯出幾分憂鬱和悲苦。
他心裡頓生警惕,地主分子可是階級敵人呀!自己千萬可不能被他所迷惑。於是,便不再問。
兩人就都沉默著,只有火塘裡的火燒得嗶嗶剝剝地響。這田有亮平日也極少說話,也沒人和他說話,過慣了冷清日子,也就不再說話,坐在那兒一動不動,眯起被漁網似的皺紋罩起的眼睛,像是在那兒打盹。
他就打量一下四周,房子很小,沒有幾樣東西,茶壺茶碗卻擦得鋥亮,油醋瓶瓷瓦罐在窗臺上擺的整整齊齊,看來這老頭子還是挺愛乾淨的。屋裡還擺有一張四方矮木桌,很陳舊,上面還擺著一副相棋,他忽然問:“家裡來人了?”
“沒有啊!”
“不是剛才還在跟人下棋嗎?”
“那是我自己跟自己下。”
“自己跟自己下?”他一時也來了興趣,又問:“這怎麼下?”
田有亮沒回答,卻朝他問:“你會下嗎?”
“會一點兒。”
“怎樣,要不要來一盤?”田有亮問。
“好吧,就來一盤吧。”他說。他平日也喜歡下棋,在家裡忙完了作業就和弟弟下,來這山裡頭,平日要出工,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也就沒有了下棋的興致。這會見了棋,不知怎麼居然手就有些癢癢的了。
兩人就擺好棋。
殺得且酣。他贏了田有亮三盤,也輸了三盤。這一盤開局,他便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