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了,放心地讓我帶你走呢。”
他說到這裡,又轉過頭來看了我一眼,立刻愣住,聲音緊張起來,“平安,你怎麼了?舒服嗎?”
我已經很久沒有照過鏡子,也沒有機會,但自己心裡清楚,這幾日馬上的顛簸,夜裡露宿的陰冷,還有這一路上的堪比地獄景象的所見所聞早已將我折磨得憔悴不堪,可是這一切都比不上這段話給我帶來的刺痛。
這樣的蠻荒邊野,數千人的翻山越嶺,夙夜急行,誰沒有父母子女?誰不想待在花紅柳綠的江南?但是一場戰爭,他們卻到了這個地方。
我一直記得皇兄在堂皇大殿上對我說的那些話,他說季風出身將門,十五歲時便與父兄征戰邊疆。沙場征戰,萬軍中挑敵將於馬下,從未輸過一場,季家郎赫赫威名,天下誰人不知?
我望向前方,黃沙漫天,盡染眉睫,讓我兩眼苦澀。
這赫赫威名,都是用蒼茫黃土、馬革裹屍、累累白骨換來的;而這枯盡萬骨的赫赫威名,到最後盡付於帝皇家的反覆無常。
季風知道這裡嗎?他來過這裡嗎?那個時候,他是用什麼樣的心情,看著坐在御花園樹蔭下的,喜怒無常的我?他又是用什麼樣的心情,看著墨國騎兵長驅直入,一直列隊到京城十里亭之前的?
“平安?”桑扎還在用擔憂的眼神看著我。
我並沒有回答他,只是低下頭,再也直不起脖頸那樣。
我是不是做錯了?
我以為蒙上眼睛,關上耳朵地跟隨著他們,就能夠遠離戰火,忘記過去的自己,可是突如其來的羞恥感,讓我這個已死的公主,都覺得抬不起頭來。
2
所謂望山跑死馬,那座峽谷雖然看似近在眼前,但等我們真正跑到那下面,日頭都已經落下去。
谷外果然有遺留的舊營地,不知荒廢了多少年,原本就是用木石簡單壘起的地方,現在自是處處殘垣斷壁,沒有一點可看性。
“今晚就在這裡休息。”桑扎跳下馬,有力的大手抓住我所騎的小紅馬的韁繩,臉上是壓抑不住喜悅。
“不是穿過峽谷就到了嗎?”我這一日都是心情低落,這時仍有些懨懨的。
這些日子我們也不是沒有整夜趕路過,以這些牧人對回到蒙地的急迫之心來看,桑扎的決定,真是令人意外。
他搖搖頭,遙指著那黑洞洞的峽谷口道:“我們蒙人把這峽谷叫做拉措布,意思就是魔鬼。谷裡是個大迷宮,許多人進去之後就再也沒能出來。即使我知道路徑,但黑夜裡也很兇險。咱們好不容易到了這兒,還是小心一點的好,等明日天大亮了,再進去也不遲。”
我想了一想,又說:“所以那些人才說,這個方向是死地,是不是?”
桑扎點頭,又指指那個方向,“你聽。”
我側耳細聽,黃昏的風吹過峽谷,帶來嗚咽一般的聲音,再深處漸漸淒厲,隱約的鬼哭狼嚎。
我就是一哆嗦,惹得桑扎笑起來,“不怕不怕,夜裡風大,到了白日裡就好了,明日我們一氣走過去,不到晚上就能出谷啦。”
晚上我們就在廢棄的營地裡住下了,男人們仍舊輪流放哨,一圈馬兒拴在外圍。連日趕路,不要說人,連這些腳力了得的馬兒都睏乏了,一匹匹沉默地低頭啃草,偶爾低嘶一聲,更顯得四下清冷。
我待在最角落的一間營房中,營房已是半傾頹的了,勉強剩下四面圍牆,頂上卻是一大片空洞,這還是所喲剩下的屋子中最完整的。
這一路他們都拿我當易碎品那樣處理,平時小心翼翼也就不說了,休息時都有一群人在我旁邊晃來晃去守著,這晚也一樣,木屋外頭來來去去的腳步聲。
我一開始在這樣惡劣的環境中怎樣都睡不著,後來就習慣了,別說是有幾個人在我身邊晃盪,就算是來了一群狼,都能眼都不睜地一覺到天亮,只是這天晚上,我實在沒辦法一躺下就睡過去。
最主要的原因當然是這個地方,兵營雖殘破,但肅殺氣息仍在,我只要一閉上眼睛就能看到無數邊關戰士的模樣,還有我從不敢多想象的季家人的模樣。
讓我沒法睡的還有伊麗,她這一路上都忙著照顧隊伍裡的老人孩子,這晚上卻拖著毛氈墊子進屋來,就在我身邊放下,躺下時一手撐著頭對著我的方向,一副要與我傾談一整晚的樣子。
我其實有些煩這個姑娘,理由很簡單,就衝著她整日對莫離兩眼閃星星的樣子,我就不太想與她多說話。
事實上,這些日子我原本也就很少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