嚶姑娘,我好可憐啊!你行行好……我家漁船被風浪打翻,只有我僥倖活下來……嚶嚶嚶,千辛萬苦來京城尋親,人都不見啦……嗚嗚嗚,銀子被偷了,我活不下去啦!……嗚嗚嗚嗚嗚……”
粗布衣衫的少女跪著走了兩步,一把抱住翠色縑衣大丫鬟的大腿,嚶嚶嚶,嗚嗚嗚,哇哇哇,哭得好不可憐。
“我會做飯,會洗掃,手腳麻利不偷懶,石獅子這麼大,一看你們家就很有錢,求求你收了我吧……嗚嗚嗚……”
滿臉的淚兒往大丫鬟的身上撇。
大丫鬟推了這少女兩把,卻發現她抱得死緊,生氣道:“靖國府府規嚴謹,不少要一人,也不多收一人!放手!……喂!再不放我叫人了!”
“瑞兒——”年老的女聲滿含威嚴,一個手執戒尺、身著藏青大衫的莊嚴婦人走了出來,半百年紀,頭上的桂花油、平螺髻梳得一絲不苟,一張臉板得像幾百年前的老骨董。不是主子的打扮,卻氣勢十足,讓人平白覺得矮了半截。
名叫瑞兒的大丫鬟拖著腿上熊抱的少女,笨重地福了個身,惶然道:“徐嬤嬤,你看這……”
徐嬤嬤以戒尺撥開少女頭頂髮根,根根漆黑飽滿,頭皮白淨清爽,又用戒尺撅起少女的下巴,但見一張巴掌大的小臉,如上好白玉瓷,五官分開來看分明得很,湊一塊兒就有些侷促,算是中上之姿。拇指掰開少女的嘴兒,牙齒貝殼兒般雪白整齊。
徐嬤嬤滿意道:“倒是個乾淨的胚子。”
少女似是第一次遭受這種選豬仔似的檢查,止了淚,一臉的驚恐。
徐嬤嬤拿戒尺在她腮上拍了拍,冷漠問道:“家裡沒人了?”
少女連連點頭。
“我們靖國府中的陌少爺缺個通房丫頭,你若是願意籤終身生死契,便可入府。”
瑞兒瞪圓了眼睛:“徐嬤嬤……”
徐嬤嬤的目光冷冷橫來,瑞兒識趣閉嘴。
少女沒有在意二人的目光交流,懵懂問道:“陌少爺……是誰?”
“靖國公長子。”
少女眼中大亮,忙不迭道:“籤!我籤!”
瑞兒目中閃現過驚異、鄙夷、同情,“徐嬤嬤,這個丫頭可什麼都不懂!”
徐嬤嬤古板的臉上沒有絲毫表情,硬朗斥責道:“給陌少做通房丫頭,用得著懂什麼?”從袖中拿出一式兩份契約和一盒印泥,放到地上。
少女看也不看那契約,直接杵了一掌朱泥,在徐嬤嬤的指引下摁了下去。
“入了靖國府,就不得再我呀你呀的,對自己,要稱奴婢;對主子,要稱少爺、太太。”
“靖國公家姓莫,以軍功封爵,常年駐軍,不在府中,管家的是大夫人。大夫人姓蕭,孃家是前兵部尚書,治家如治軍。在府中,你須曉得三條規矩:不該看的不看,不該聽的不聽,不該說的不說。否則——”徐嬤嬤右手戒尺在左手手心輕拍兩下,冷森森道:
“可別怨靖國府家規無情!”
少女由瑞兒梳了雙髻,用紅絲帶扎束,上衫下裙地裝束起來,一身翠綠珊珊,像個雀兒一般。對這一身打扮覺得新奇,左看右看,彎起唇兒天真一笑,兩個小巧梨渦。
瑞兒不著痕跡地嘆了口氣,問徐嬤嬤道:“這丫頭可要隨了府裡的規矩改名?”
徐嬤嬤不耐煩道:“服侍陌少的,何必麻煩!就用她本名,叫深衣罷。”
少女姓朱,單名尾,小字深衣。
瞞著父母,一葉孤帆渡過茫茫東海來到這中土天朝京城,死皮賴臉混進靖國府中做丫鬟,可不是吃飽了撐的,而是為了探一探她的——
未來夫君。
她那酒肉兄弟,靖國公兼海師統領莫七伯同她爹孃商量,待他們從風暴角回來,就該打點打點讓她嫁進莫家了,莫七伯的大公子,正是和她定下娃娃親的未來良人。
她偷聽來這個訊息,驚得都不想纏著爹爹去風暴角看巨魚怪了。
嫁人?這可是終身大事!
哥哥姐姐們都可以自己挑,憑什麼她就有個娃娃親?
再說了,莫家是什麼地方?中土天朝最有權有勢的幾大家族之一,傳說中的豪門深似海呢!
她讀過好多中原的話本子,那些姑娘小姐們一嫁進去,成天就是服侍公婆啊、生娃娃啊、宅鬥啊各種雞雞狗狗的日子,丁點兒自由都沒有。
她生於大洋之上,習慣了海闊天空任我去來,與其受這樣的束縛,還不如拿根腰帶把自己吊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