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笑笑:“既是天災,非人力所能轉圜,戚軍師何罪之有。”
他說這話時自有一種海納百川,氣吞山河的氣度與胸襟。
“小侯爺,”戚無憂仰頭直視方君乾,幽深的眼神彷彿有著某種洞察人心的穿透力:“侯爺真的沒有懷疑過?侯爺和公子九死一生,八方城援軍卻遲遲未到,難道,小侯爺就沒有想過,戚無憂有可能賣主求榮投靠大慶皇室,或是想……擁兵自重……”他沒有說下去,凝視著方君乾。
方君乾苦笑,老實承認:“戚軍師所說的,本侯的確想過。”
“那?”
“也僅僅是想過而已。”方君乾溫和拍拍他肩膀:“本侯還是相信無憂軍師,也相信傾宇的眼光。”
戚無憂忽然很想落淚。
那徹夜難眠的煎熬,對主上處境的憂慮,恐懼那即將到來的猜忌和懷疑,還有那承擔百萬八方軍命運的可怕壓力,這一切,他都頂住了。
可方君乾一句真摯的“本侯信你”,卻讓他幾乎潸然淚下。
得主如此,夫復何求?
朝陽升起時最是絢爛蓬勃。方君乾遠望著朝霞包裹下的白堊關,突然意識到自己選擇的道路將會多麼坎坷殘酷。
都說一將功成萬骨枯,那麼成就一位帝王又要犧牲多少人?
而他,將踏著無數人的屍骸爬至權勢最巔峰!
接受天下敬仰萬民膜拜,成為最接近神的存在!
沒有退路了……
要麼就走到底,黃袍加身君臨天下。要麼就中途死去,身敗名裂遺臭萬年。
他問自己:
方君乾,你能不能笑到最後?
深吸一口氣,壓下胸口的鬱結與迷茫。
一勒馬韁,他回身望向後面白簾飄飄蹇蹇而行的馬車,安心捕捉到幢幢幔帳後那抹清雋剪影。
心,彷彿在一瞬間被填滿。暖洋洋的令人眷戀。
並不是孤獨一人呀,至少——還有他!
傳令兵下馬跪在方君乾面前,道:“報元帥,八方軍已集結完畢,請示我軍行動。”
面目冷淡的方君乾發出堅毅的口令道:“殺!”
一個字,真正的王者下達命令的時候根本無需多餘的言語。
白堊關,註定成為英武侯覆滅大慶的第一個祭品!
事後,回想起當時的情形,所有人都震驚地發現,在方君乾那輕描淡寫的一揮手和一個字之間,自己內心甚至連猶豫和遲疑的念頭都沒有,就奮不顧身地衝了上去,刀砍,槍刺,斧劈,肉搏。
雲梯、鉤鎖,紛紛搭上城牆,驍勇的八方戰士開始不顧一切的攀登!
城頭守兵不甘示弱,鋪天蓋地的火統流箭,滾木蝗石,雨點般飛向八方軍,但不行。
八方軍狂笑著,攀爬著,那瘋狂的勁頭簡直令人膽寒!
他們不是人!是魔鬼!
守兵敗勢一經顯露,八方軍的進攻更加瘋狂,黑壓壓的人踏著城頭滿地屍骸,緊追不捨。
方君乾冷眼看著城頭這一幕,面無表情。
戚無憂發現,歲月如無形的流水,抹去了方君乾身上的一些東西,也增加了一些東西。
少年時的那份偶爾會不經意流露出的青澀與鋒芒現在已經再難從他身上找到了。
飛揚的劍眉依然如出鞘之劍,深邃的眼睛依舊明亮邪魅,但這點飛揚與邪魅,也多了一點波瀾不驚和讓人捉摸不透的鐵血威嚴。
他就站在那裡,站在漫天紅霞中,火紅的朝陽、如血的紅衣、飛揚的黑髮,以及身後被拉長的陰影——組成一幅讓人難以理解的光與暗的圖騰……
方君乾遙望戰局,嘴角微翹出熱切的笑意:“傾宇,我們勝利了。”
戚無憂馬上轉身去看坐於馬車中的肖傾宇。
雪白幔帳已被捲起,肖傾宇端然跌坐,靜若處女,八風不動,眉目如畫。
無憂軍師驚奇地發現:時光彷彿在肖傾宇身上凝固了一般,他居然沒有留下多少歲月的痕跡!
似乎察覺到了自己的視線。白衣公子緩緩抬頭,朝他睇了一眼。
就這一眼。
戚無憂終於發現無雙公子的變化。
他,更倦了。
他的外貌沒有沾染歲月的風霜,甚至,比從前更加幽柔、俊秀。
但他的眼神,卻有一種零落成泥碾作塵的孤僻,與疲倦。
讓人從心底裡,為他感到顧慮、憐惜、擔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