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邊停了一艘雅緻的畫舫,船頭立著的少年見趙紫來了,便輕輕巧巧地拎起一塊腳板搭在岸上。縱身一躍,躬身候著趙紫到來,笑吟吟地道:〃公子來得遲了,主子已等了半個時辰,公子言辭須當謹慎些兒。〃
趙紫回以一笑,認得是當初跟在端茶遞水的小六兒,想不到才一年的功夫就出息了。腳下的踏板冰冰涼涼的,想是青銅製的,這手外家功夫當真了得。暗暗吃驚,臉上卻不露聲色,〃有勞你帶路了。〃
小六兒一笑,卻不上前。
前面輕飄飄行來一個俏麗少女,對趙紫福了一福,嬌笑道:〃勞煩公子跟緊些兒,這畫舫雖說不大,但不是熟知的人,萬一踩著了什麼地方兒,那就不好了。〃
趙紫暗道:兵法有云,攻心為上,攻城次之。義父弄出這許多玄虛,不外乎逼得自己亂了陣腳,好讓他看出破綻來。敵不動我不動,只要自己穩如磐石,縱然義父是狂風驟雨,又能奈我何?
心中有了主意,反倒一點兒也不慌亂了。唇邊噙著抹笑,跟著那少女轉過彎角,上了第二層樓,這裡卻只有一間廂房,門上落了淡青色的廂妃竹簾。
不等趙紫靠近,早已有人掀了起來。
只見裡面並不如他想的那般陰暗,兩邊支起了窗欞子,一束束陽光從外邊暖暖地照了進來,因地上又鋪了杏黃色的楊木,反倒顯得比外邊還要光亮。當中一個小小的曲腳香案上擺放著一個小巧玲瓏的麒麟蓋爐,通體剔透,隱見嫋嫋香氣從麒麟的嘴裡緩緩升騰出來。
繞是趙紫見多識廣也分辨不出是什麼香味,只是覺得周身慵懶,說不出的舒服。
繞過大理石屏風,一人手執毛筆,正在寫字。
趙紫仔細端詳他,只見他頭上只是隨便用玉冠束了,身上穿著也不如何華麗,不過是一件極平常的青絲竹布衣,但襟口翻出大毛領子,袖子也露出了微微的銀狐絨毛來,襯了這些,平平常常的一件衣裳也被裝點得煞是貴氣,卻又不落俗套。
趙紫不敢攪了他的興兒,便在一旁笑微微的垂手站著。
以為他沒有看見,卻聽他道:〃阿紫過來,瞧瞧我這幅字寫得怎樣?〃
過去看時,正見他勾上最後一筆,臨的是張旭的狂草。雪白的宣紙上墨跡淋漓,張狂不羈,時而如飛龍在天,時而如猛虎出閘,真是銀鉤鐵劃,勁透紙背。
沉吟道:〃義父的字寫得越發好了。但趙紫斗膽,張旭的字落拓不羈,行走之間似斷非斷。義父臨的這幅字雖然寫得極好,卻沒有了張旭當日遊湖戲水的心情,只是形似罷了。〃
男人含笑點頭,隨手將那幅字撕了,攜了趙紫的手在一旁檀木椅上坐下,讓侍女上茶。
慢慢用蓋子撥著浮在上面的茶葉,〃我這裡雖然多的是使喚的下人,但也只有你敢同我這般說話了。〃頓了頓又道:〃這些年墮入紅塵,沾染了殺伐之氣,連書法也日漸荒廢了。若不是這樣,量你也看不出來。〃
趙紫含笑,掀開茶碗,只見一汪碧水中,旗旗簇簇,漫漫而立,清香撲鼻。
淺淺呷了一口,〃義父教訓得是。但趙紫想著義父胸中溝壑萬千,一言一行都會隱隱帶了出來,哪怕臨的是顏真卿的字,筆鋒再圓潤,起始勾回之間王者氣象也是遮掩不了的。因此倒不是趙紫眼力好,若要怪只能怪義父天生霸氣了。〃
男人淡淡地道:〃以為你進了鄭王府,作了人家的奴才,該當收斂了,沒想到嘴上功夫反倒比先前厲害,都是我這些年慣的你〃,眼眸含笑,〃你我情同父子,這麼著說話也好。若像那些奴才那樣低眉順眼的,真是一點趣味也沒有了。〃嘆一聲,〃我有這麼多使喚的人,只有你一個是得用的。〃
〃義父說這種話真是太抬舉趙紫了。趙紫雖然愚鈍,卻還知道義父當年是做了許多佈置才瞞過娘娘的勘察的,否則王府門第森嚴,豈是隨隨便便任何一個人都進得了的?〃
男人點頭,〃你這孩子,懂得飲水思源,這就難得了。不像一些人兒,總挑著我不喜歡的事做。記得你們進來時,我就說過一句話,‘我並不是不能容人,我看的是人的心。若是無心之過,哪怕是天大的禍事我也能擔待。但若是存了欺主的心,哪怕是一丁點兒過錯,我也是不能容的。'〃
男人聲音很輕柔,就像輕撫瑤琴,舒緩綿暢。但趙紫卻無端端從腳底生出一股冷意。實在猜不透男人說這番話的用意。聽他話裡的意思,像是有人違了他的心,惹得他不快了。但這裡只有自己和義父兩個人,若是自己惹他生氣,依他的性子,是不會忍耐這麼久的。要殺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