繡藝實在不堪入目,便拼命去搶他手中的袍子,他卻將袍子舉得高高的,我只得跳起去搶,也一如既往地跳入了他的雙臂之間。
“窈娘,告訴我,這是什麼花?”他的聲音總是帶著蠱惑的魔力,我如果再不制止,只怕到明天早上,這衣物都沒法整理好。
“這是荊棘花。”
“荊棘花?”他的手開始不安份。
我只得一邊扭動著制止他的手,一邊紅著臉答:“是洪安那邊才有的一種花,生在荊棘之上,與刺尖並蒂而發。這種花耐寒耐熱,耐旱耐雨,秋霜之時,便會開滿山間,花朵雖小卻開得豔麗。不管大旱或是洪澇,這種花,依然會如期怒放。”
後來他說了什麼我真的記不太清了,只記得早上出門時,他固執地要穿上這件未繡完的長袍,不論怎麼說都不依,我只得作罷。
我清楚地記得,那日早上將長袍替他穿上時,下襬處的荊棘花,我只繡到一半,深綠色的荊棘和刺尖倒是繡好了,但在秋霜中怒放的荊棘花我只描了一個樣。
此刻,他從容不迫地向靈棚走來,深青色長袍的下襬上,小小的荊棘花開得絢麗奪目。隨著他不急不緩的步伐,荊棘花也似在輕風中款款而開、次第綻放。
再見已是陌路(下)
據我所知,羅婉雖然外表裝得很賢惠,但刺繡這種事情,並不是她所長。
那這枝荊棘花,又是由誰來繡完的呢?
也許是府裡的丫頭們繡的吧,他很少對這種衣物之事留意,有沒有繡完,誰繡的,對他來說都不重要。
我正在肚中麻木地糾結有關刺繡的問題,江文略已與各位寨主一一見禮。
他居然還帶來了水酒祭品,在與七寨主見禮後,他便握起酒杯,面上帶著十分合適的沉痛與惋惜,腳步帶著恰如其分的沉重與傷感,一步步踏入靈棚。
狐狸唱禮的聲音飽含悲傷,在山寨上空久久迴響。
“致…祭…”
我以為江文略要學三國時的諸葛孔明,來一段靈前痛哭,卻見他只是緩緩地灑下水酒,嘆了聲:“衛兄,黃泉路上請多珍重。若有來世,文略定要與衛兄把酒言歡!”
狐狸往我跪著的松樹皮後看了一眼,唱道:“親………屬………謝………禮!”
我的目光還糾結在那一枝荊棘花上,直至鄧婆婆暗中推了一把,才恍然清醒。
透過鬆樹皮的間隙,江文略正向我坐著的方向深深伏地,語調飽含勸慰:“請嫂夫人節哀。”
我也學著他的樣子,深深伏地,叩下頭去。我很慶幸有個三叔公曾當過口技藝人,雖然我沒有認真隨他學過藝,但最簡單的變聲,使自己的聲音聽上去象悲痛過度,既不被狐狸等人懷疑,又不被江文略認出來,這點還是做得到的。
只是開口的這一剎那,我忽然覺得這樣子和他對拜,十分象當年成親時的夫妻對拜,只不過喜堂變做了靈堂,我與他之間隔著的不是喜帕,而是松樹皮。
胡思亂想中,我先抽泣了數聲,才用嘶啞的聲音顫抖著道:“未亡人衛沈氏,代亡夫及腹中孩兒,謝過江公子恩義!”
我很盡責地一叩到底,也很盡責地趴在地上悲哀地抽泣,直至鄧婆婆反覆勸慰,將我扶起,我緩緩抬頭,卻見松樹皮的縫隙後,江文略一臉震驚,我甚至覺得,他眼眸裡有什麼東西在洶湧翻騰。
難道,他聽出我的聲音了嗎?卻又不象。
他的目光,似要穿透這層薄薄的松樹皮,我迅速低下了頭,並裝作不經意地讓孝帶垂在面前。
他似在喃喃地念:“衛……沈……氏?”
這世上曾有一個人叫江沈氏,而且曾與他月下立誓,生生世世都要叫江沈氏,卻被他一把火燒成了衛沈氏。
真是比戲文還要戲文。
狐狸嘆了聲,過來向江文略道:“江兄,按禮節,大嫂閨名本不能為外人知。但大哥去後,寨中兄弟皆願奉大嫂及大哥的遺腹子為主,從此大嫂便是我們雞公寨的當家大嫂,如果不告知各路群雄大嫂的名號,將來江湖相見,未免不妥。江兄來得正好,就請江兄幫雞公寨向天下英雄傳話:自今日起,雞公寨奉故衛寨主遺孤為少寨主,而寨中諸事,皆由當家大嫂沈青瑤與各位寨主共同決定。”
一錘定音。
從此,三十二路烽煙、七十二方群雄,皆稱我一聲“衛夫人”或“青瑤夫人”。
這是後話,而此時,隔著一層孝帶,松樹皮的縫隙又很小,我看不太清江文略聽了這番話後的神情,只依稀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