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讀《史鑑》。
猶記得當年他讀至後梁滅國、紅衫軍戰敗,嘆道:“我泱泱大漢族,什麼都好,唯有一點不好。”
我將他腰間的束帶打成結又解開,稚聲問:“爹,哪點不好?”
“內訌。”
秀才爹拍打著《史鑑》,嘆了口氣:“紅衫軍若是不鬧內訌,也不至於被鮮卑蠻族打敗,我泱泱漢民,也不至於被夷族統治了上百年之久。”
我仰頭問:“什麼叫內訌?”
“就是自己人和自己人打架。”
我想了想,問道:“象每天晚上爹和娘一樣打架嗎?”
娘趕緊將我抱開,秀才爹在後面直罵“朽木不可雕也”。
秀才爹雖然沒考上舉人,又時不時悲花傷月、故作深沉,但這點還是說得對:我輩族人,最喜歡的就是內訌。
眼見二寨主和三寨主的人混戰在一起,我唯有退後幾步,以免遭魚池之殃。
棗樹後有一團東西,我後退時正踩在上面,起始以為那是一堆黑土,可感覺有點不對,仔細一看,卻是一具已被燒得捲起來的焦屍。
我又開始翻天覆地的吐。
想一想,這就是那個被豹子頭一棍捅死的妓女紫煙吧。她用生命為情人開啟了報仇的路,但她的情人,連她的屍體都不肯好生安葬。
豹子頭呢,殺了黃老怪,又死在他弟弟手上。
不知是誰被砍了一刀,鮮血居然濺了數丈遠,正落在我的裙角。
亂世啊亂世,在這亂世,人命真的如螻蟻一般。
我吐得更加厲害了。鄧婆婆趕過來,扶住我,不停輕拍著,見我吐得實在不象話,唸叨了一句:“這幾天一直這麼吐,不是懷上了吧?”
我再吐了幾下才想明白她這句話是什麼意思,宛如被晴天霹靂擊中了一般,面頰剎時變得冰冷,木然轉頭,望向鄧婆婆。
鄧婆婆看著我的神態,拍手叫道:“唉呀,真的懷上了?!”
一陣風急,青衣儒帶的身影落在我身邊,抓起我的右手,急問:“大嫂,是真的?!”
又一瘦瘦的身影急竄過來,抓起我的左手,問道:“大嫂,是真的?!”
我望望狐狸,又望望七寨主,木然無語。
狐狸回頭急叫:“屈大叔!屈大叔!”
屈大叔是寨裡唯一的大夫,據說也是被貪官逼得家破人亡才投奔雞公山的。他避開刀光劍影,奔了過來。狐狸已放下我的手,道:“屈大叔,麻煩你替大嫂把把脈。”
我此時渾渾噩噩,耳邊似乎又有人在不停地說話,說出來的卻是同一句話。
燒吧,
燒吧,
燒吧,
燒吧……
只不知當初若是他知道我懷有身孕,還會不會說出這句話?或者,他即使知道了,會不會以為是表哥的孽種,也要一併燒得乾乾淨淨呢?
若能讓他知道,他當初射出的那一箭,要燒死的是自己的兒子,不知他的眼神還會不會那麼淡漠?
等我稍微清醒一些,屈大叔已滿面鄭重地對狐狸說:“脈象滑而流利,如珠走盤,是滑脈無疑。”
狐狸臉上慢慢露出一絲笑意,猛然轉身,大聲喝道:“別打了!都住手!大哥有後了!”
我生平第二次被上千人團團圍住,上一次所有人是看我的臉,而這一次,所有人都看著我的肚子。
狐狸又問屈大叔:“可探得出懷孕多久?”
屈大叔搖頭:“這倒探不出。”轉頭問我:“大當家夫人,雖然這話有些不好啟齒,但還是得問問您,有多久沒來月信了?”
多久?
我被“捉姦”那日,就過了十天沒有月信。算到今日,應該有兩個月了吧。
難怪會那麼嗜睡,還會低燒嘔吐。只是我的月信一直不太準,也沒有在意,其後上了雞公山,每日為能不能活下去而擔憂,哪還顧得上想這事,不料竟是、竟是有了。
有人在喚我:“大嫂!”
我從悲喜交加的恍惚中驚醒,抬頭望向屈大叔,一字一句,緩緩道:“我月信一直很準,但這次過了半個月還沒來。”
我上山也快兩個月了。
狐狸滿面喜色,振衣而起,笑道:“這就是大哥的了。”
所有人都在歡呼,我越過眾人頭頂,又看見崖石上那一枝似火的紅花。
我閉上雙眼:豹子頭,對不住,借你一用。如果他們知道這孩子不是你的,我只怕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