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暮時分,雲甄夫才翻身坐起,招呼了人進來伺候自己起身。珠簾一散,齊刷刷進來一排人,俱都是白衣勝雪,眉目清雋的少年,唯獨打頭的那個,年長些,瞧著已有二十餘歲。
他走在最前頭,手裡捧著燻過香的衣裳。
往常也都是他伺候雲甄夫人起身,熟門熟路,步履平穩。走到近旁,雲甄夫人側過臉來朝他手上淡淡掃了一眼,道:“不要這件。”
這一身卻是她先前指定的。
但她性子陰晴不定,前一刻喜歡後一刻便不喜歡也是常有的。
眾人依舊有條不紊地將東西一一擱下,領頭的年輕人問雲甄夫人:“夫人覺得先前從晉州帶回來的那一身如何?”
雲甄夫人的衣裳太多,堆滿了箱籠,箱籠又堆滿了庫房,根本不可能一件件取出來讓她挑。她也記不清自己都有哪些好衣裳,聞言對晉州那身倒還有些印象,便頷首道:“就這一身吧。”
年輕人暗鬆口氣,轉身點了人群中的玉寅,道:“你去六號庫房將那身衣裳取來。”
言罷,他轉過身來,抬手將帳子撩起往床柱銅鉤上掛去。
“啪——”
手還未抬高,他已被打得偏過了臉去。
滿室寂靜,鴉雀無聲。
雲甄夫人臉上沒有絲毫表情,冷眼看著他,道:“我讓他去了嗎?”
白衣一晃,人已跪在了地上,但聽著雲甄夫人的話卻半點聲音也不敢出。
雲甄夫人冷聲奚落道:“怎麼,翅膀硬了還是膽子大了,我沒發話你就自作主張,誰給你的本事?”
第013章 嘴碎
“……小的不敢……”跪在地上的人一顆腦袋幾乎伏到了地上。
雲甄夫人笑了,“不敢?你還有什麼不敢的。”她攥住了一角帳子,在指間用力揉搓兩下又倏地鬆開,掀了被子起身,居高臨下地站在他跟前冷笑道:“罷,自己滾吧。”
只捱了一巴掌就了這事,俯首跪著的年輕人聞言如蒙大赦,當下磕頭賠罪退了下去。
簾子一晃,白衣身影便消失在了眾人視線中。但立在雲甄夫人眼前的,還有一群人。因了方才她陡然發作的怒氣,誰也不敢出聲,皆只安靜站著不動。雲甄夫人站在床邊,披著外衣往人群望去。她的視線冷銳如利刃一般,看得人禁不住就要瑟縮起來,但當她的視線落在玉寅身上時,卻突然變了變。
點漆黑眸中的寒光變得溫和了兩分。
然而這些微的溫和暖意來得快去得也快,不過轉瞬就被大片悵然遮去。
婦人保養得宜的年輕面孔上露出了鮮少被人看到的踟躕。
再年輕俊美的少年郎,她都早已見慣。就像若生說的一樣,這天下間的人左不過兩隻眼睛一隻鼻子一張嘴,生得再好也斷不會長出三隻眼來。因此看得多了,看誰都無甚區別。
可她瞧上的每一個人,都有令她覺得熟悉的地方。
多年來,她每逢遇見覺得眼熟的,不論是眉眼也好,鼻子嘴巴也罷,甚至於身形笑容,但凡有一星相像的,就忍不住要多看兩眼。但縱使天下間生得相像的人這般多,卻也再沒有第二人了。
眼前的玉寅,卻比她見過的任何一個都更像她記憶中的人。
只不過,更年輕些,瞧著氣質也更溫些。
雲甄夫人一時間看得目不轉睛,千頭萬緒紛紛而至,攪得她心神不寧,索性閉上了眼睛。
良久,她長出了一口氣,後退一步在床沿坐定,擺擺手心不在焉地吩咐道:“都下去吧,不必伺候了。”
已是掌燈時分,她原要起身用晚膳,這會憶及往事陡然便沒了胃口,索性又睡了回去。
千重園裡她是主子,她說怎麼辦便怎麼辦。少年們依言退下,很快內室裡便又重新寂靜了下來,只偶爾傳來兩聲燈芯“噼啪”炸開的聲響。
出了上房的白衣少年們,在夜幕下三三兩兩四散而去。天還冷,他們穿得卻已十分單薄。夜風一吹,便有人喊起了冷,疾步走回房中,就著火盆子裡傳來的融融暖意深吸了兩口氣,這才算是覺得自己活過來了。
有人倚在窗邊提起茶壺給自己沏了一盞,就著漸漸瀰漫的熱氣壓低了聲音道:“夫人可有許久不曾像今日這般動過怒了。”
雲甄夫人喜怒無常,但年紀日長後已很少大動肝火。往常不悅了,也多半隻是冷著臉斥上兩聲,動手打人卻是罕見。畢竟即便她真要嚴懲哪一個,也輪不上她自己親自動手。
此言一出,在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