丟棄的劍,來還給他。跟了他一路,好幾次他停下來休息,她也在遠處停下,這時才知還劍不過是給自己的藉口。以他的修為,居然沒有發現她的跟隨。遠遠看他不停吐血,她咬著嘴唇不出聲地哭。見他要倒下,她無論如何不能讓他倒在血汙中,這才跑上前將他扶住。
“我來還師父的劍。”她開口回答。
他移過目光看了眼靜靜躺在地上的長劍,劍身已被洗過,不沾血跡不沾泥漬,可是上面曾有的東西洗得掉麼?他將頭從她肩頭抬起,艱難離開她的懷抱,想要扶著樹幹起身。
上官那顏看他蹙著眉頭進行這一系列並不輕鬆的動作,知道很多事已難以挽回。
剛動了下身體,體內逆衝的血脈又開始了。他只得俯身再將血水嘔出,腳下虛浮無力,連嘔血的力氣都快沒有了。
上官那顏拿手背抹過紅腫的眼睛,甩掉手背的淚水,起身再將他抱住,一面讓他背靠樹幹坐下,一面再給他擦去嘴邊血滴。他想抬手擋開她的手,卻被她反手緊緊握住。
他的手比她還涼,她知道他冷,遂跪下合身抱住他,他根本無力推開她。
“師父,我知道你厭惡我嫌棄我,以後我也不會有機會在跟前惹你厭了,……但現在你受了傷,就讓我回報師父一點點恩情吧!”她哭著,不放手,盡最大的力氣將他抱緊,給他所有她的溫暖。這一個擁抱,也許就是最後一次了。
她的懷抱並不能遮風擋雨,卻生出無盡的暖意,讓他身體解凍,意識漸漸清醒。他竟要她的施捨來禦寒,心中不由自嘲。然而被她的氣息包圍,他的意識卻難以突圍出來。
她從沒有這麼近這麼緊地貼近過他,雖然是師尊,卻也是男子身體。雖然從前許多次靠近過他,也環抱過他,但並無多少越過禁忌的想法,一直都是依賴的心思,懵懂的意識。但經子夜一事後,她才開始考慮到男女有別,似乎瞭解到了一點點男女之事。與子夜共榻,才讓她知道何謂肌膚之親,那樣的親密與碰觸,才是真正開始成為一個女子吧。
此時抱著他想到這些,心內生出不絕的愧疚。他重傷至此,全是她的任性換來的。離他很近很近,她逐漸萌芽開悟的少女心事,忽然覺得無比難堪。
與子夜如何鬼混都可以,心中不在乎,什麼都可以丟擲去。但與俞懷風一起,她又開始謹小慎微,什麼都不敢想,什麼都放不開,但又管不住自己思緒,偏有些胡思亂想。
師父身上的男性氣息有一種令人沉醉的惑力,讓她越來越走不出那一方迷陣。她甚至都不敢再看他一眼,不敢面對他。
懼愛,憐慕,尊親,情法,種種矛盾的情愫聚於心頭,她自處甚難。心中如有一隻獅子在咆哮在撕裂,她難過傷心,覺醒的愛戀卻又使人如嘗甘露,情溢心田,空虛的靈魂似乎這才充實了起來。又是甘甜又是苦澀,她不知怎樣品味怎樣梳理,只覺自己心思從未這麼複雜過。她束手無措,矛盾的情緒堵上心口,不由更添幾分哭意,無意識地發洩,眼淚一波一波湧來。
她如同以往一般,受了委屈或是受了驚嚇,會撲進他懷裡痛哭,求安慰憐憫。他也恍惚如從前那般,抬手撫上她後心。但很快明白過來,一切又都時過境遷,今非昔比。
“你不想嫁與東宮,也可。”他落下手心,低聲道:“你同他離開長安,不要再受我的束縛。”
她身體忽然僵硬,哭泣聲也停了。他是讓她與子夜私奔?
她離開他的身體,與他面對面,帶著一臉的淚痕凝視他,“師父說什麼?”
“不要成為帝都爭鬥的灰燼。既然、你喜歡他,就讓他帶你走。”他抬頭凝看雨幕,眼裡無悲無喜,“我並不想葬送你的一生。”
她眼裡無聲無息滾下淚水,定定看他,“那你呢?”
“我還是我,在宮裡繼續我的使命。”他語聲低了低,看雨的眸子倏忽不明,“……就當你從未來過就是。”
“如果……”她伸出手,緩緩握住他的手心,直視他,“師父帶我離開長安呢?不理會什麼使命什麼重任,從此我都聽師父的話,只要、只要師父和我一起走……”
“沒有這個可能。”他收回手,閉著眸子,“你可以走,我不能走。如果你要幸福,就讓他帶你走。”
她眼淚流下來,“師父還是不原諒我?”
“不怪你。”他緩緩開啟眼眸,淡淡看她,“事已至此,我想不出更好的辦法。”
為今夜一事,他寧願放棄既定打算,重新謀劃。他究竟是在維護她,還是在嫌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