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帝還是怒火中燒。敲著龍書案上留中不發的參劾奏摺,指著沈驤警告:一旦有人揪著私會外藩的罪名,告到松延宮,即使身為皇帝,也壓不住滿朝非議。
沈驤聽罷促狹一笑,隨之玉面一沉:“也罷,那就讓臣為陛下跪出一個耳根清淨和一份真正的乾綱獨斷。”
隨後沈驤當真直直跪到了北書房階下。一個多時辰之後,大太監守忠來稟報,沈驤中暑昏過去了,朔寧侯聞訊趕來已將人接走。只是那個臉色,活活嚇死個人。
萬榮守著外甥吃完一小碗燕窩粥,方移到一旁座位上。雨航小心的接過瓷盅,又向萬榮奉茶。萬榮點點頭示意他出去守著,要與沈驤單獨說話。雨航乖順的收了餐具快速出門。
望著外甥略瘦削的臉,萬榮只覺一口氣不去下不來地梗在喉嚨處。江虞老人講,男生女相主有福焉。驤兒的容貌酷肖其母,端端是個傾國傾城之貌。卻為何會是焦困至如此地步;稍有些不實傳言便是動輒得咎。
“孩兒近日新編了一支舞,跳來給您看,可好?”驤活動著綁了藥布的雙腿移坐到床沿,赤著兩隻白生生的腳,晃呀晃的。
萬榮把茶盞蓋一扣又好氣又好笑:“剛降下暑熱你就活泛。不過剛說要納個妾,就被說成是驕奢淫逸,傷風敗俗。若被人報告你養病時竟在家裡跳舞,還不知編排出什麼罪名。”
驤把頭一歪,咧嘴亮出一口白牙嘻嘻笑道:“有更出奇的。有傳言說我偷了西恆國主的心愛之人,被人家找上門索還,還拒不交出···哈哈哈···英琭與我雖有淺交,也未曾慷慨到與人共享枕邊人的地步,遑論被人偷走···真會編排。龍書案上參劾的奏摺攢了近一尺厚。不經此次和親洽談,還真不知道,原來我竟是這麼招人恨的。昨日我想,若當真是擋了旁人晉身之路,那我便讓開。跟著舅舅回海上去。”說著無限暢想的望向窗外某處。
還記得那年在海邊,細細的沙灘,溼溼的海風,雙股劍舞開上下翻飛。長劍反映著徐徐亮起的晨光,當一團豔紅掙脫出海面的剎那,手中長劍渾如注入祝融之靈,赤紅奪目。牽著舅舅的手飛身躍上礁石頂上,放眼海面,被那噴薄而出的朝陽,染得如同是奔湧翻騰的熱血。
那年雖是沖齡幼童,因為皇座賜字已使得他名號遠揚。但畢竟是快樂自由之身,福兮禍兮,未可知也。
少年天子長於深宮婦人之手,雖距龍座,手足上四條傀儡線拖於珠簾之後,如今也已明白,行借來之權,終究受制於人。欲圖真正收回王權,手中務必有可倚助之人。以沈驤的品貌才情,欲圖韜光養晦,是絕無可能的。
先帝生前囑咐,朔寧侯父子留住其一,亦可助其扛鼎家國。睿嘉帝記得,卻是曲解了最後一句話。
室外響起交談,是沈赫再問雨航:“是長公子的藥?”——“是定濤侯爺吩咐準備,給二爺解暑的涼藥。”
“交予我,你隨兩位兄長且先回侯府那邊,幫著操持晚膳罷。”稍後沈赫端著藥碗進門。
藉著沈驤喝藥的時候,萬榮直截了當問沈赫,座上對於沈驤究竟預作何種打算。沈赫沉吟道:“陛下之說是,有意歷練。待驤兒滿弱冠之後,加封文員殿學士,令之逐步介入文職參與朝政議定。”
萬榮冷冷笑了一聲:“武職文用,加封殿學士參議朝政,似是朝著武相的路子上走。今上似是留著別樣心思呢。怎麼。沈氏出了皇后、殿帥、禁軍都統領,還要再出一位紫薇郎?”回頭看了外甥一眼,換做溫和笑意“以為兄說還是免了。沈氏今已是烈火烹油榮耀以極,萬氏也不需要驤兒來再行增光門楣。罷了,其他事容後再說;明日為小妹祈福的佛事之後,讓驤兒先隨我回虞州養病吧。”
沈赫往兒子臉上看了一番,默然點頭。兒子心裡有委屈,只是一直不願流露。豈止是委屈。北書房中參劾奏摺雪片一樣飛進,和親之事尚未完成,就已經露出鳥盡弓藏的意思。那日看到兒子倒在滾燙的漢白玉石臺上,被毒日頭考的滿臉通紅,周圍內侍無一人上前救助,沈赫幾乎再動持劍闖禁的念頭。他想問問那母子兩個,要如何讓今上看清沈驤對於昌隆天下的忠誠,要如何消減太后的猜忌。
出乎意料的是,那一晚侯府歡宴至夜,再無任何不虞跡象。
“綠兮衣兮,綠衣黃裡。心之憂矣,曷維其已!
綠兮衣兮,綠衣黃裳。心之憂矣,曷維其亡!
綠兮絲兮,女所治兮。我思古人,俾無訧兮!
絺兮綌兮,悽其以風。我思古人,實獲我心!”
萬氏故去之後的歲月,未至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