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知卿塵卻搖頭:“若如此,一匹絲綢就只是一匹絲綢的價錢,我天朝即便是普通的絲綢,一旦西出蔥嶺也價比黃金,更何況是宮中的上品,如果好處都讓西域諸國佔盡了,有什麼意思?”她挽了一幅絳紅如意妝金祥雲束錦送到夜天凌面前,“你看,內廷司中這些絲綢都是外面罕有一見的精造貢緞,哪一件送出去也價值不菲。”夜天凌饒有興趣地聽著,她眉眼一彎,露出他常見的那種調皮模樣:“我想讓這些絲綢翻上幾倍的利潤,只是,要四哥你做次惡人。”
夜天凌道:“說來聽聽。”
卿塵將手中錦緞高高扯起,映著亮光細看那些繁美的花紋,說了兩個字:“折俸。”
夜天凌一頓,揚聲失笑:“再加上追討虧空,天下百官可真要罵盡朕無恩無情了!”他雖這麼說著,神情卻滿不在乎。卿塵一鬆手,溫涼的錦緞滑落在他手中:“那還有個更簡單的法子。”
“哦?”夜天凌揚眉。
卿塵抬手到他面前,衣袖輕落,手腕上是那串紫晶串珠,顆顆晶石襯著她雪色的**,陽光下清透璀璨。夜天凌深眸微眯,握著那串珠將她的手壓下,“用不著。”
卿塵鳳眸斜挑,瞅他:“逞強。”
夜天凌一笑:“靠著列祖列宗保江山,不是本事,這點兒事不算什麼。他們既然想把國庫掏空,那就自己去填吧,虧空的那些填滿三個國庫也綽綽有餘。我正沒有合適的藉口動虧空,他們便送上門來了,如此甚好。”
卿塵道:“原來你已有了打算,早知道我就不費這心思了,那這惡人你還做不做?”
夜天凌唇角笑意愈深:“既要查虧空,無恩無情已是在所難免,那就不差這點兒了。說說吧,折俸之後又怎樣?”
卿塵道:“通商。湛王與西域間的國契約定,其中內容雖眾所周知,卻沒有人真正明白。表面上看,他是承諾了西域極大的好處,但其實早已給天朝做了周詳的打算。那國契之中,無論從細節到措辭,其重點就只在兩個字,通商。”
夜天凌道:“我朝與西域諸國一直有商旅往來,怎麼此時又有通商之說?”
卿塵道:“四哥你也忽略了呢,聖武十七年,我朝因與西域關係惡化,曾頒下禁商嚴令,這道禁令如今仍在。只是十餘年形勢變化,中原與西域漸漸往來頻繁,這幾乎已經被人遺忘。如今在西陲邊關,這禁令實際上變成了關榷與商人之間的一種交易。那些商人只要奉上足夠的金銀便可以西行出關,而他們所販賣的貨物之中,最受限制的便是絲綢。我們天朝的絲綢造坊都是官坊,多數只供內廷使用,民間不易多得,所以便格外貴重,西域諸國無不希求。湛王出使西域之前,曾在韋州、涼州、寧州等數處關榷恢復禁商令,從而加大了與西域諸國談判的籌碼,我想這是他此行順利得歸的重要原因。而且不知四哥你注意到沒有,他在和西域諸國的國契之中答應的是天朝會‘讓’諸國獲得重資,而不是天朝要‘給’諸國重資,這就是重點。”
夜天凌掂量著手中沉甸甸的寒絲,仔細回憶,“你這麼一說,我倒也想起來了,當年的確曾有這麼一道禁令。你怎麼會知道這個?”
卿塵用指尖輕輕划著絲綢上細密的花紋:“這道禁令的副本,我曾在煙波送爽齋中看到過,有關這道禁令的利弊,湛王在很早之前便詳細研究過。”
夜天凌眉梢一動,卿塵坦然迎上他的目光:“他本來是為天朝做了一件功不可沒的大事,可是他自西域出使歸來,正逢天都生變,所以此事的關鍵他便沒有機會,也不可能告訴任何人。”
“唔,”夜天凌頷首道,“我記得也曾有人上書彈劾,說他耗盡國庫,買一方安定,空博虛名。”
卿塵點頭,若不是因為這種彈劾,她也不會去翻看夜天湛帶回來的國契。她深知他不是那種人,果然細究之下,被她發現了其中端倪。只是當時卻也沒有想到,這個發現會用在今天,親手與他博弈對峙。她心裡驀地就有股悵然的滋味湧起,一雙眸子便輕輕垂下去。忽然間夜天凌放開了那匹絲緞,伸手拍了拍她的臉頰:“我知道了,不說了,走,看看你喜歡什麼樣的絲緞,我們去挑一匹。”
卿塵抬眸,卻沒有移動腳步:“四哥,你答應過我的話,現在還算嗎?”
夜天凌似是能讀懂她眼底的每一分情緒,片刻靜默之後,他淡淡說道:“若只是家事,鬧翻天也無妨,但只有一點,不能誤國。”
卿塵道:“你知道他不會。”
夜天凌道:“但願如此,我可以等他,只希望他不要讓人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