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中曾經這樣描述這座城市:這一天是九月的傍晚,還不到七點鐘,天氣陰沉,濃濃的迷霧籠罩了這個大城。街道上很泥濘,空中低懸著令人抑鬱的卷卷黑雲……”
他抬起頭,用虛無縹緲的眼神看了看天空,最後,低下頭看著鏡頭,微笑著說:“不過今天,恐怕我們能見識的,只有雨。”
蔡知喬盯著螢幕,那上面的周衍一言不發,只露出淡淡的微笑。座椅忽然往上升起來,她嚇了一跳,幾秒鐘之後才想起來剛才是自己叫老夏最後給一個俯視的鏡頭,於是又連忙看了看螢幕,才喊“卡”。
座椅降下來,身邊的工作人員開始忙著準備下一段鏡頭,知喬垂下頭悄悄舒了口氣,一雙沾著些許泥漬的黑色皮鞋出現在她眼皮底下,她抬起頭,周衍正俯視著她:
“你確定要在雨這麼大的時候拍嗎?”
“嗯……”每次直視他眼睛久了,都讓她有點無所適從。
他輕輕地抬了抬眉毛,幾乎是不被察覺地,從喉嚨深處發出一聲:“哦。”
那好像,既不是接受,也不是反對。
他在她身旁的椅子上坐下,他們的頭頂上是專門搭建的雨棚,雨水打在上面,“嘩嘩”地響。他手上那把紅傘此時正安靜地斜靠在角落裡,彷彿也在休息。
他抬頭看著天空,這一次,並沒有虛無的眼神和太多的表情,用一種像是早就習慣了的語調說:“我恨雨天。”
“為什麼?”
“沒有理由……就是,厭倦了。”
知喬別過頭去,在心裡偷偷地笑。
周衍被稱作“暴風雨王子”——因為每一次他錄節目,十有八九是要下雨的。他們甚至試過擺好攝影機的時候還是晴空萬里,然後雨水從周衍出現在鏡頭前的第一秒開始落下。事實上,這個節目原本有個名字,叫做《晴天旅行團》,但久而久之,沒有同事再提這個名字,既然從沒拍過晴天,為什麼要叫晴天旅行團?
“你在偷笑嗎?”周衍問。
“沒有。”知喬回過頭來,一臉平靜。
他看著她,直到她忍不住移開視線,他才篤定地說:“你一定在偷笑。”
“沒有。”她不敢看他,卻死鴨子嘴硬。
“肯定有。”
“沒有。”
“有。”
“……”
很多時候,蔡知喬會覺得自己很幼稚——不過僅僅是跟周衍在一起的時候。他們會像兩個孩子般地吵架、賭氣、然後和好。他們是彼此不太服氣的搭檔、是勉強能夠互相諒解的朋友,但更多的,他們像是以前從沒見過面的兄弟姐妹。
這聽上去會不會……有點複雜?
但其實並不難理解。
周衍和知喬的父親情同父子,她甚至覺得,周衍更像是她父親的孩子。因為他們一起工作,有相似的愛好,他了解他,而她,自從十二歲之後,就再也沒有見過自己的父親。
“我跟你父親一起工作了六年,”在那個周衍初次出現的雨天,他對她說,“他是個了不起的人。”
有多了不起?她無從知道,於是只能報以習慣的微笑。
哦,對了,她也有個綽號,叫“微笑女王”,因為她總是微笑——不知道該露出什麼表情的時候,她就微笑。
“你願意來嗎,”周衍的雙眼似乎有一股魔力,“這是你父親的心願。”
蔡知喬竟然答應了,她甚至於連那是一份怎樣的工作都沒弄明白,就答應了。
周衍聽到她的回答,慢慢地笑起來,在那之後,蔡知喬很少看到周衍這樣笑,是一種……滿足的笑。
但她清楚地知道,自己之所以爽快地答應,是因為她想知道:究竟是一種怎樣的生活,使得父親心甘情願放棄妻兒去追尋?
雨還在下,知喬忽然問身旁的周衍:
“華生醫生後面還說了什麼?”
他瞥了她一眼,回答道:“華生說,‘在這閃閃的燈光照耀下絡繹不絕的行人,他們的面部表情有歡喜和憂愁,有憔悴和快活——其中還有無限的怪誕和詭異的事蹟,好象人類的一生,從黑暗來到光明,又由光明返回黑暗’。”
她苦笑:“我記得你說過你讀書時語文總是不及格,但為什麼記得這麼多奇怪的句子?”
“啊,因為我把語文課所有的時間都用來讀小說。”
“可是你不覺得華生太多愁善感了嗎?什麼‘從黑暗來到光明,又從光明返回黑暗’,又不是《霧都孤兒》。”她聳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