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裡的黑暗瘋狂吞噬著我所有的神思。
我望著他,久久,忽地輕輕一笑,閉上眼睛,搖了搖頭。
腰間胳膊一鬆,身子嵌入水中,愈沉,愈落,身心疲憊,疲憊得我不願掙扎,也無力再掙扎,水流淌淌自嘴中漾入胸口,抑懣頓生,蔓延至四肢骨骸。呼吸不再,思緒漸散。心底不知怎地竟在此刻隱隱生出了一絲解脫的暢快,我彎唇笑著,睜眸,冰涼池水瀰漫雙眼的瞬間,我瞧見碧色荷葉在頭頂織成了一層暈結霞輝、與今日暮下長空同樣妖媚赤青的水波蒼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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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昏暗。
我欲將睡,不願再醒。
可是誰的胳膊又緊緊纏了過來,柔軟的舌蠻橫地抵開我的牙關,若九年前那般,稍去一分生澀,卻仍是莽撞粗魯地給我度著氣,放肆的雙手在我全身遊走不停,指尖的顫抖不掩他此刻心中的慌亂和緊張。
我欲睜眼看他,奈何睜眼仍是昏暗,手臂費力地抬起,輕輕環繞住他剛毅的身軀。
幼時墜崖落入寒潭的情景一一浮現眼前,我抱著他,雖無法說話,卻知自己的心已哭泣得幾近虛脫。他的手臂又復收攏,勒疼的感覺再次自身上襲入腦海,我低低呻吟,忽覺面龐一涼,堆積眼中的液體剎那流下,眼前,光亮又現,明媚迷人的霞光下,是他蒼白得隱隱發青的面龐。
“夷光?”看清我的眼神,他終於離開了我的唇,抱著我飛身自液池裡旋身飄起,落在涼亭那被一日烈陽曬得滾燙的琉璃瓦上,修長的手指揉撫著我被池水凍僵的臉頰,眸色無措。
身體裡未散的寒毒被池水的冰涼激得在周身脈絡混亂竄流,我咬著牙,手指緊握,冷得無奈,只得不斷往他懷裡縮,索要那份天然的溫暖。
“你不愛聽……”我虛弱笑道,伸臂勾住他的脖子,手下雖無力,他卻還是順從地低下頭來,“我還是要說……穆,真的對不起。”不論是九年前在帝丘,半年前在楚丘,還是如今……對不起,對不起。這一生,這三個字怕註定是我對你情感的所有。
他抿住唇,望著我,沉默。
我看著他,雖凍得寒噤不斷,氣力全無,卻仍堅持著最後一絲精神,微笑著,靜靜地等著他發怒。或者,原諒。
霞彩鋪天蓋地地朝我和他的方向照來,天地彷彿僅剩下了泣血的顏色,映紅了他的臉龐,也映紅了他的眼眸。一滴水珠自他頰邊落下,落入我的眼眶,混著我的淚水,緩緩流出眼角。先前入液池救我,他此刻一臉溼潤,夕陽下,那滿是水澤的臉龐竟是我從未見過的俊美如神。
“穆。”我低聲喚他。
僵硬如寒玉的面容一瞬終於鬆垮,他仰頭看了會夕陽,唇邊含笑,默了片刻後,他才低頭看著被他擁在懷裡的我,手指溫柔地撫過我臉上每一處肌膚,輕聲:“好。一年。在我身邊,要聽我的話,真心對我,不可以再三心兩意想著背叛我。一年之後,你若還要走,我,自會放你走。”
君子有道,便是如此,我知道我沒看錯人。我依著他的胸口,看著他的眼睛,輕輕頷首。
他又低了低頭,唇不再冰涼,隱帶一絲灼熱,落在我的眼眸上。
“這雙眼睛,它本來只該看到我,生生世世……”
他澀聲說著這話時,我已然身處夢中,依稀聽到,而後昏睡沉寐,全身疼得已至麻木,難醒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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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腦中恢復一絲神思時,身下搖晃輕蕩的軟塌讓我一下子反應過來自己必然身在水中船上。睜眼,眼前竟什麼也看不到,不知何故又有柔軟的絲帛覆在眼睛上,我欲抬手去摸,手臂卻無力抬起,整個人綿軟慵散地躺著,彷彿腦子醒了,身體卻依然處於昏睡中不能自己。
我也累了,當真累了,便想先容忍著自己就任性地就這般躺著吧,什麼也不再想,也沒有精神再去想。
耳邊清寂,水浪拍打船艙的聲音自外間時不時傳來。此時應該是黑夜,因為船停泊著不行,且不聞鳥叫,唯聽得一兩聲尖銳刺耳的夜梟悽喊偶爾鳴徹長空。船艙裡燃著淡淡的檀香,凝入神思,叫人心靜心定。
晉穆在我身旁。
他衣上常帶著的那股冷香已然叫我熟悉非常。
他該在看書。
書簡味縷縷入鼻,偶爾耳畔會響起清脆的竹簡相擊聲,一卷,一卷,他勤勤換著,不厭勞神。
我微微彎了唇角,默默陪伴他讀書,半響,又自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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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睡得甚淺,一人輕釦門扉的指敲聲便將我驚醒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