豪姬刻骨幽涼的聲音冷冷浮出腦海,我怔然,而後閉眼搖晃著腦袋,拼命忘卻。
窗外銀光忽閃。一道凌厲的閃電陡然劃開謐色天際,墨沉的雲霧間露出一抹森森白練,直瀉而下,迅疾漫揚開來。剎那後,雷聲隆隆欲震破天。
雷霆萬鈞,滾滾襲上胸口,一聲一聲敲得我心中那股抑懣潮湧翻覆,只覺喉中一甜,竟張口吐出血來。
本能地伸手按向脈搏,我陡然色變,全身一僵,如墜冰窖的寒。
這……這是什麼脈?!
爰姑剛回寢殿來,見狀忙搖晃著幾近入化呆滯的我:“公主,你怎地吐血了?”
我筋疲力盡,低聲道:“不妨。我身中數毒,吐點血算得什麼?”
爰姑還要再說什麼時,秦不思卻急火火地奔來疏月殿,暗啞尖銳的嗓音因著急擔憂而更顯刺耳:“不好了,爰姑,公子和楚國君王在長慶殿動起手來了。說是切磋武功,但看那荊公的架勢,分明就是步步緊逼,非得要有個死活才肯罷休!”
爰姑聽得跺腳落淚,痛心疾首地罵:“這兩個孽障!”
秦不思在王叔逝時一直守在一旁,自是明白一切就裡,聞言只是推她,急得滿頭大汗:“爰姑,如今也就你能勸住他們了。”
爰姑立即轉身,隨著秦不思匆匆離去。
我伸手按著額,腦中一片混亂,思緒還停留在剛剛那個脈象上,我……我……我竟然……
我垂手輕輕摸了摸自己的小腹,扯了唇角涼涼笑出聲。喜怒哀樂到此時再也不得明朗,眼淚無聲落下,一滴一滴,滾下面龐。
三日後便是他的大婚……
心中一狠,指尖死死地按向小腹,手背沾淚,手心冷汗。
暮色抽離了最後一絲光亮,天空暗沉得近乎黑夜重壓,暴雨欲來,狂風大起,呼嘯聲中葉卷沙飛破空肆行。勁風鼓吹入窗,滿殿燭光劇烈飄搖。
驟然,燈火一下皆熄滅。
眼前一瞬漆黑不見影。我的心隨之倏然沉落,手下動作略一遲疑,拍向小腹的掌風頓住。
耳邊雷鳴隆隆不斷,有閃電猙獰犀絕,忽消忽現的雪色鋒芒如利劍出鞘,一次次地劈開籠罩人間黑暗,將那抹本該一逝即離的光芒久久停留在案前的白玉壁上。
美玉連城,中有佳人翩翩而立,笑顏宛若芙蓉盛放夜下,然璧中人目色悽婉泫紅,盯著我,匠人的鮮血在她眼中盡化作了溢血欲滴的悲傷和哀憫。
“母后……”我呆了呆,呢喃一聲,冰涼顫微的手指自身上無力滑落。
腹有生命,是我的,也是他的。
此刻的生命雖虛弱微小到極致,卻是世間最珍貴的存在。譬如當初在母后腹中的我。
孩子,我的孩子。無顏的孩子。
心中竟突然間有了不捨和依戀,有了一絲細微的興奮,有了一點每個女人在這種情況下都該有的怯怕而又小小的激動。我咬了咬唇,努力地將自己已然僵硬無力的手掌再一次撫上了小腹,指尖輕輕地在那裡摩娑著、感覺著、心憐著。
他若知道,他會放棄一切帶我走的。縱使南梁再亂,齊軍被困沼澤,家國不存,天下烽火再起,民不聊生;縱使豫侯之位不再,齊國之強瞬間瓦解;縱使他和那個孤寡天下的位子只有幾步之近的距離……孩子的父親,那個智勇雙全為世人尊崇的神祗,那個至情至信與我傾心相戀的男人,我相信他到時一定會選擇拋卻到手的一切帶我走。
哪怕辜負天下,哪怕違背王叔逝前的信諾,哪怕忍受著只愛美人不顧江山的嘲笑和鄙夷,哪怕……他的身世浮露,處境堪危。
我是如何地明白瞭解他,遠比他自己懂得的更多更深。
但齊國不能再亂,國若不再,何談家為?而他前進的路如今是這般難得的平坦順利,若是無顏問鼎天下,蒼生是福,後世有幸,當他和英蒙子調教的無翌能接下齊國的一切時,那時離開才是心安之際。如我非要自私到此刻任他帶我離開,面對烽煙繚亂、天下瘡痍,面對四國皆會有的那些無窮盡的驅逐追殺,將要怎樣才能安心渡過餘生?
我既如此,更遑論英雄如無顏這般的大好男兒?亂世之下,正是有才能的人博弈八荒、雄視四合的時候。一次衝動下的抉擇,日後他的不甘和痛苦又要如何忍受?
矛盾無奈,掙扎權衡。我抬手輕輕地擦去眼淚,望著玉璧間的人,低低哽咽:“母后,如今形勢,你說女兒到底要該怎麼辦?”
玉間人笑而不答,目光蒼涼悠遠,穿透生死之隔、天地之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