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再來看她,留了些銀兩,這才告辭。
回去的路上,文笙反覆琢磨著這件事。
聶信厚的妻子孃家也沒什麼人了,孤兒寡母,在這個亂世要如何生存?
靠紀南棠和一幫軍中兄弟接濟總不是長久之計,一來紀南棠需要照拂的人實在太多了,再一個,過些日子他和他的兵說不定都要上戰場。
她同周氏商量:“周姐姐,我有一位師父年紀大了,現在跟著我住在西山馬場,平時需要人照顧。”
跟著文笙就低聲將當初王昔被楊昊儉抓進京,飽受折磨,傷了腦袋的事說了說。
“本來我做為弟子,應該多陪陪他老人家,可我這兩年忙東忙西的,實在是分身乏術,接下來又要去白州,說句不好聽的,戰場上什麼意外都可能發生,你幫我問問聶家嫂子,願不願意搬去馬場,幫我照顧一下師父。”
周氏有些意外,呆了一呆,道:“那感情好,妹妹這般心善,我代那娘倆謝謝你,將軍知道有如此安排,也可松上一口氣。”
文笙點了點頭,沒有接言,停了一會兒,嘆了口氣道:“老爺子沒受傷之前脾氣便不大好,不過,我是十六歲才得師父收入門下,從五音十二律學起的。”
這句話說得沒頭沒尾的,但周氏跟著丈夫耳濡目染,也是個聰明人,當即就明白了文笙的意思。
王師父是位古琴大家,聶信厚的妻子若是精心照顧,討得老爺子歡心,對她那不滿一歲的兒子可是個大大的機緣。
當然寶寶太小,還不知道是不是學琴的材料,但只這一點盼頭,便可以喚起當孃的活下去的勇氣。
周氏激動得不知說什麼好,但卻知道文笙未點明,就是不想聽她們說感激涕零的話,只好連連點頭,忍不住露出個笑容來。
文笙也確是這麼想的,她只是提供了一個機會,將來如何還要那母子兩個自己去爭取。
提前已經說好,文笙今晚要在將軍府借住,以等待白州那邊的訊息。所以陳隊長就把她直接送回了平安胡同,
紀南棠和杜元樸等人都沒有用飯,在等著她們回來。
有白州的事壓著,眾人都心事重重,隨便吃了晚飯,周氏、鄭氏陪著文笙去客房,看著她住下,不缺什麼了,才告辭而去。
雖然昨天晚上沒有睡好,今天又忙了一整天,令文笙覺著有些疲憊,但她卻不想就此安歇。
說不清那是一種什麼樣的情緒堆積在心頭,沉悶而透不過氣來,迫切需要找個宣洩的出口。
她沐浴更衣,在桌案上點了一盞燈,信手撥動了“太平”的七絃。
前世的,今生的,一首接著一首,那些或尋常或奇特的旋律在她指下隨心所欲地流淌而出,可若問她都彈了些什麼,連文笙自己也說不清楚。
她想借由“太平”尋找一種暢快,還有心的安寧。
樂師們彈琴,從來都是彈給旁人聽的,只有像王昔這樣的異類,琴是彈給自己聽的,而文笙此時,雖在彈琴,心神卻不知飄到何處,連自己也沒在聽,手揮目送,純任自然,卻又是達到了一個新的境界。
良久之後,文笙伸手止住了琴絃的餘音。
雖然黑夜沉沉,前路叵測,撫琴卻令她身心通泰,好似擺脫了無形的束縛,重獲平靜。
她自琴上抬起頭來,凝視著桌案上的一點燈光。
今日聶家的見聞給她帶來了極深的感觸。
尤其是聶信厚的妻子搗衣時那滴落在衣料上的淚水。
是綿綿的思念,哀哀的絕望。
用盡閨中力,君聽空外音。
不知道為什麼,文笙此時突然升起了一種衝動,想將這感觸以琴聲“畫”出來。
選取空靈清澈的泛音,一路拂上去,那是寒夜裡“砰砰”搗衣的節奏,吟、猱、掐、撮,旋律流暢而纏綿,滿含著欲語還休的深情。
可是,還不夠,文笙總覺著這曲子差了幾分深意,不夠摧人心肝。
為什麼她會有這樣一種“不足”的感覺呢?
突然間,文笙心中大震,她想起了一件往事。
那是在她剛剛考入玄音閣,到譚家做客的時候,譚瑤華曾送了她一首《希聲譜》,並親自彈給她和鍾天政聽。
那隻曲子初聽跳脫,暗含苦澀,聽罷之後叫人悵然若失。
當時他們都想不明白這首曲子到底說的是什麼。
不知其所以然,所以文笙只好把它束之於高閣。
可現在,她想她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