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黛兒,她越來越抑鬱,並且常常哭泣。
她沒有讓我看到她的淚水,但是我知道她在哭泣。她的眼睛中始終遊移著一種擔憂。只有在見到子期的那一刻,才會忽然明亮,小小的精緻的面孔緋紅如霞;可是子期一走,她便整個人黯淡下來,彷彿萬念俱灰。
她不大肯正視我。可即使是背影,亦讓我覺得她的寂寞。
我有些察覺兩個人在感情生活上的不平衡,但這畢竟是兩個人的事,旁人只可遠觀,不可進入,觀棋不語真君子,關心過度就成十三點了。
尊重隱私是做朋友的首要條件。即使熟絡如黛兒,日夜相對並不需要戴面具,也不可恃熟賣熟,窮追猛打。
我等著有一天她自己把事情告訴我。
夜裡,朦朧聽到隔壁似有哭聲,我以手指輕敲牆壁:“黛兒,怎麼了?”
對面卻又寂無聲息了。
我懷疑是自己聽錯,倒下再睡。卻聽黛兒起了床,有輕輕的腳步聲一直走進洗手間,然後是關門聲,可是壓抑不住的乾嘔聲時斷時續地傳出來。
我再也忍不住,披衣起床,敲敲衛生間的門:“黛兒,是我,你沒事吧?”
“沒事兒。”
但是黛兒不等說完,又是一陣驚天動地的乾嘔。我再也顧不得忌諱,強行推門進去,只見黛兒光腳跪在馬桶前,臉上又是眼淚又是鼻涕,狼狽得一塌糊塗。大概是累極了,沒卸妝便睡下,如今被身體的不適擾醒,脂粉口紅溶成一片,觸目驚心。
我吃了一驚,趕緊上前拉起她,伏侍著洗了臉,半拖半抱地把她扶到床上躺好,又倒一杯溫水給她,這才問,“你吐得這樣厲害,要不要去醫院?”
“不用,我知道自己怎麼回事。”黛兒忽然猛抬頭,望著我。
我也望著她,等待著,彷彿一盤賭等待揭盅。
只聽黛兒平靜地說,“豔兒,我懷孕了。”
“懷孕?”我大驚,一時說不出話來。
“是的。我已經決定辭職,唐禹一定很生氣,你替我向他道歉好嗎?”
我搖搖頭。唐禹?哪裡顧得上他的感受。我搖搖頭,只管撿最要緊的問:“子期知道嗎?”
“我沒有同他說。”
“可這不是他的孩子嗎?”
“是的,正因為這個我才不想他知道煩惱。”
“那你怎麼打算?要不,我陪你去醫院做手術?”
“不,我不要做手術。”
“不做手術?那你打算……”
“回臺州。把孩子生下來。”
“生下來?不辦婚禮就生嗎?”
黛兒低了頭,半晌,忽然咬咬牙下定決心地說:“我們不能結婚,因為,子期早就結過婚了。”
“什麼?”驚嚇過度,我忽然變得口吃起來,“那你還……黛兒,你是什麼時候發現的?他居然騙你!他,他簡直……”
我簡直不知道說什麼才好,而黛兒已經平靜地打斷我:“不,他沒有騙我,早在北京時,我已經知道了。”
我用手抱住頭,忍不住呻吟起來。
一個接一個的意外,使我幾乎要高聲尖叫。腦子裡不住重疊翻滾著各種新資訊,理不出一個頭緒,黛兒懷孕了!黛兒要辭職!黛兒要回台州生孩子!而孩子的父親其實早已結過婚!
漸漸地,各種紛雜的頭緒退為背景,而一個概念越來越清晰地浮現出來:高子期已婚!高子期是有婦之夫!黛兒,做了別人的情婦!婚姻之外的那個人!第三者!
第三者。只有中國人才可以發明出這麼特別而具體的詞彙:第三者,就是兩人世界之外的多出來的那個增生品。是不該存在的。不管她有什麼樣的理由,她的出現就是一個錯誤!
我虛弱地問黛兒:“那你又何必來西安呢?”
“我愛他。你能明白我第一次看到他時的感覺嗎?我當時就想,世上怎麼會有這麼英俊的人呢?這是一尊神呀,一尊真神。阿波羅像復活了也不過如此。”
黛兒的眼睛亮亮的,彷彿深不見底。如今,真的有一個靈魂在那裡入住了吧?
提起子期,她整個人都變成一個發光體,有著炫目的美麗。
“後來我開始同他交往,我們在網上聊天、通訊,他的每一句話都那麼新鮮,熨貼,一直說到我的心裡去。你知道我有過很多男朋友,他們來了去了,我對他們某個人喜歡得多一點,某個人喜歡得少一點,可是對子期是不同的,我已經不能衡量我感情的份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