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謙一語道出了真相:“大人,陛下其實忌憚的不是楊公,在立儲這件事上,也不是沒了楊公,就不會出現變數。楊公並非一人,沒了楊公,就會有張公、趙公,說穿了,楊公不是一個人,而是一群人,這些人,不喜新政,又不待見中山王殿下,他們要的,是讓朝廷回到弘治朝的時候去,也正是如此,陛下才不敢輕舉妄動,牽一髮而動全身啊。楊公背後,是千百個大臣,這些大臣背後,又是數千上萬個地方官員,而這地方官員背後,則是十萬士紳。”
徐謙頓了一下,臉色變得凝重起來:“宋熙寧四年,神宗於資政殿招對兩府大臣議事,其實就是想看看對荊國公的新法兩府大臣的立場。當時已是三朝元老、樞密使的文彥博對神宗說:祖宗法制具在,不須更張,以失人心。神宗的回答是:更張法制,於士大夫誠多不悅,然於百姓何所不便?你道那文彥博怎麼說,文彥博拉下臉面說:為與士大夫治天下,非與百姓治天下也。”
這段奏對,幾乎成為世人們藉以抬高身價的重要依據,而在當時背景之下,卻是異常殘酷。翻譯過來的大意無非就是,神宗想看看大家對新法的立場,而後大臣文彥博說:“祖宗法制都在,不需要改變,否則會失去人心。”神宗皇帝顯然誤會了文彥博的意思,他原本以為人心,乃是天下人的人心,於是便很幼稚的說:“新法之後,士紳們雖然都不高興,認為損害了自己的利益,可是對百姓又有什麼不好?”再然後,神來之筆就來了,文彥博告訴神宗:“你是天子,是和士紳共治天下,跟老百姓有什麼關係?”
文彥博其實不過是說出了真相,新政讓百姓有了生業,讓人的財富增加,可謂善政,可問題就在於,新政實施之後,‘於士大夫誠多不悅’,這才是問題的關鍵,大明朝的皇帝依靠的就是士大夫,現在士大夫們不高興了,你讓楊廷和一個人滾蛋,有用嗎?
正如王安石讓司馬光滾蛋了,難道他的新法就得以推行,大臣們就會擁護新法,士紳們就會拍手稱快?
許多人總是認為徐謙和楊廷和不睦,又或者說是楊廷和和嘉靖不睦,只是因為私人關係的問題,是為了權利鬥爭,事實上,在大禮議時,確實是如此,可是現在,卻並非如此,誠如你可以消滅掉司馬光,甚至**將他消滅,但是絕對消滅不了宋朝的舊黨,現在也是如此,要消滅楊廷和,或者說要消滅掉那十萬士大夫,那十萬士大夫們推出來的地方官員,地方官員們仰仗的朝廷重臣,將是一個漫長的過程,現在嘉靖採取激烈的動作,不但於事無補,只會得來更大規模的反彈,甚至於整個大明江山,都可能變得不穩固。
張孚敬顯然先是愣了一下,旋即,他明白了什麼,駭然的看著徐謙,道:“徐大人的意思是,士大夫,已經成了絆腳石?”
徐謙微笑點頭:“應當說,士大夫們,已經成為了新政的絆腳石,也成了中山王殿下的絆腳石。”
張孚敬一時哭笑不得,他原本以為,他已經看到了京師裡頭矛盾的焦點,覺得事有可為,於是打起精神,立即入京,決定和楊廷和好好鬥一斗,只要拉上新黨,拉上天子,只要把楊廷和踹出局去,自己就是勝利者。
可是現在,他才發現自己想的有些簡單了,自己興沖沖的跑來京師,立即展露出了自己的諸多‘手段’,又是拜謁徐謙,又是給自己改名,結果不知不覺之間,就成了士大夫的敵人。
張孚敬現在唯一的感覺,就是自己有些悲劇,早知如此,還不如和楊廷和站起來更安全一些,宋神宗支援的王安石手掌天下大權,得罪了士大夫,結果如何?閻王好惹,可是士大夫卻不好惹。
徐謙明顯感覺到張孚敬臉上閃露出來的尷尬,卻是笑道:“眼下當務之急,其實不是在內閣裡設什麼新衙門,也不是推廣新政,最重要的是,先要扶立中山王。只要中山王登基,楊廷和遲早都要垮。”
張孚敬尷尬點頭,本來這一次,他要表現出洞察世事的姿態來,誰曾想,竟是露出了自己的破綻,心裡不禁有些懊惱,可是徐謙的那番話卻還落在他的心裡頭,讓他心裡沉甸甸的,自己算不算被人綁上了戰車,可惜,他不能怪別人,因為這是他自己犯賤,尤其蒼蠅碰到了臭蛋,自己叮上去的。
中山王……中山王……這一切,說到底還是中山王。
這時候,張孚敬意識到,中山王想要登基,只怕並沒有這麼容易了,因為朝野如此大的反對力量,絕不會輕易讓中山王得逞,那麼,接下來如何呢?
張孚敬心事重重的從徐家出來,坐上轎子,來時他是躊躇滿志,自以為聰明,覺得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