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無數的畫面閃過,他想到了公孫慈在大梁那盛裝出席卻一臉疲色的樣子,他想到了她對他不屑一顧冰冷言語的樣子,他想到了她將他送的玉飾掛在腰間的樣子,他想到了那日夜間來送信的人,尋常的神色,信任的眼神,他知道,若是重來一遍,他依舊會送這麼一封信。
滿院子的人,每個人的面上都好像染著一層死氣,公孫墨本欲邁下臺階的腳步一頓,轉而走到了一邊的迴廊之下,天氣黑沉沉的嚇人,早就等候在雲瀾宮外的御醫成群結隊的湧了進來,在公孫成霖的安排之下一個個的進入了內殿。
一個個面色惶恐的進去,再滿頭大汗渾身顫抖的出來,一個又一個,公孫墨不知道太醫院有多少人,可他卻覺得那天的時間好漫長,進進出出的身影似乎有意的將時光拉長,越是那樣,他滿心恍然的越是接近了絕望,等天色真真正正的暗下來的時候,太醫院的院正身形佝僂的跪在了他的腳邊。
“皇上,太后娘娘毒已攻心,已經藥石無救,老臣……老臣有負皇上聖恩。”
公孫墨皺眉,毒已攻心?什麼毒?哪裡來的毒?
老院正佝僂著背脊趴在公孫墨的腳邊,斷斷續續卻有條有據的開口,“太后娘娘房中有一株佛手蓮,那是北境異人之花……整個中原都及其少見……那花中被人沁了毒,每日的毒就和那花香一起進入人的體內,太后娘娘長期將那花養在身邊,日夜不許旁人侍弄,這才叫毒氣上了身……那毒名為‘仇魂’,能使人產生幻想,做惡夢,敗血氣,最後……最後……性情大變、油盡燈枯,若遇到急怒攻心之狀,必然毒發無疑!”
“仇魂——”
公孫墨攏在袖子裡的拳頭緊緊的攥在了一起,口中低喃著這兩個字,他微微抬頭,漆黑的眸子看向那潑墨一般的夜空,開口之時帶著宿命的蒼涼,他微微頷首,“知道了,讓……讓太后……安然去吧。”
“老臣遵命。”
老院正顫顫巍巍的應聲起身,轉身進了正殿去。
天色已經黑盡,然而整個雲瀾宮的下人都跪在院子裡,因此除了寢殿之外到處都是未曾點燈的漆黑,公孫墨看著眼前那黑蒼蒼的院子,只覺得自己忽然好像回到了那暗無天日的北境一般,刺骨的寒風,無盡的雪原,不敢離身的兵器,斬殺不完的蠻人,那個時候,他最想要的是什麼,可是那一雙不算親厚卻分外溫暖的手?
“二哥——”
公孫成霖的手搭上了公孫墨的肩頭,微微使上了兩分力道,公孫墨只覺得眼前景象一震,隨即便有那昏黃的風燈亮了起來,他及時的斂下了眸子,再抬起頭的時候又成為了黃金寶座上生殺予奪的大燕皇帝,感覺到公孫成霖似乎要說什麼,他沉沉的開了口,“還記得在北境的日子嗎?”
公孫成霖一怔,他回頭望了一眼透著昏黃微光的大殿,將勸公孫墨進去見趙湘瀾最後一面的話嚥了下去,深吸一口氣,他的語氣是公孫墨意料之外的溫暖,“怎麼不記得,比起這宮城之內的黑,我更喜歡北境的夜,雖然有時刻出現的危機,雖然有寒徹骨的涼風,可是那時候有二哥在身邊護著,我一點兒都不害怕。”
公孫墨有幾分愣住,公孫成霖頓了頓繼續道,“二哥還記得嗎,那些蠻人是被我們一個個殺完的,殺到最後終於再沒有人來犯,那時候我們終於能放心的喝北境的烈酒,終於能好好的看看那裡的星空,也終於能睡個安心好覺,可又是在那時候,父皇竟然召你回京,那時候我真是捨不得啊。”
公孫成霖摸了摸鼻子停了話頭,似乎覺得這樣的話由他現在說起來有些矯情,公孫墨卻定定的望著夜空,腦海裡募得浮現出北境那高遠曠美的星空來——
不知何時起,有簌簌的聲音響起來,一直站在廊下受著冷風的二人被這寂靜侵襲,一時間似乎反應都有些慢了,卻是公孫成霖最先發現,他上前兩步,抬手往空中一滑,隨即眸光一亮的轉過頭來,“二哥,下雪了,今年第一場雪!”
公孫成霖眼底的亮光也點燃了公孫墨的心,可在他正要上前一步的時候左後方的正殿之中忽然有急促的腳步聲傳了來,公孫墨正要跨出去的步子猛然一頓,隨即只聽到身後“砰”的響起跪地之聲,依舊還是那老院正,蒼老的聲音帶著時光荏苒的悲涼,一下就讓公孫墨的心染上了冬寒。
“皇上,太后娘娘……歿了!”
帝國曆四七八年十月二十,大燕太后趙湘瀾在自己的寢宮之內嚥下了最後一口氣,卒年四十二,諡號貞德,入皇陵與太上皇合葬,成為大燕歷史上第一個沒有當過皇后死後卻能和皇帝合葬的後宮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