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一個惱羞成怒的聲音,卻終於沒有繼續下去。大殿裡,又是一片死一般的沉寂,穿過允祥袍服的空隙,我正好可以看見他身前青筋暴起的一隻手,微微一抖,然後緩緩恢復了往常的顏色。
發引之後的第二天,十三竟帶著福晉一起進了永壽宮。按常理,他雖是皇上的弟弟,也是不能隨便出入後宮的。不過就著這幾天皇太后的喪事,這規矩也早就被人來人往的匆忙打破了。
知道是他們來了,我趕忙從炕上起來,胡亂篦了篦頭髮,出來相迎。十三也不客氣,吩咐雅柔坐在正殿等他,然後指了指西稍間,示意我同他進去。
一關上門,他便隨手端起桌上的茶盞猛灌了一口,然後對著我投來的想要制止的眼神擺了擺手,道:“別那麼多講究了,從早晨到現在我還沒喝過一口水,渴壞我了。”
看他那滑稽的樣子,我忍不住哂道:“這隔了夜的涼茶,可仔細喝壞了咱們總理王大臣金貴的肚子。”
他滿不在乎的一笑,轉而又道:“你就別拿我尋開心了,要不是火燒眉毛的事情,我也用不著放了手邊成堆的事情,跑到你這兒來閒磕牙吧?”
“說吧,說吧。”我順手換了一杯熱茶,推到他面前,“不過你這和碩王爺都擺不平的事,我能幫上什麼忙?”
他接過茶盞,忽然有些異樣的看了看我,然後正色道:“還不是為了十四的事。前些日子,就有兵部的人上摺子參他苦累兵丁,侵擾地方,糜費軍帑,氣得皇上罵了一天的人,不過終歸還是給壓下了。可如今,他這麼一鬧,再加上老九在旁邊煽風點火的,倒是該怎麼收場才好。”
唉,心裡不禁扯出同樣的無奈,這個十四,自打回了宮,就一直住在寧壽宮東側的廡房裡,每日都要到太后的靈前哭祭。可偶爾碰見皇帝,卻不跪也不拜,顯然是把誰都沒放在眼裡。
“這私下裡,該勸的我也勸了,該說的我也說了,可老十四那個脾氣,你又不是不曉得,哪裡能聽得進去半句?”
“那依你的意思,是想讓我去勸勸他…”明知道不好,可還是忍不住把這毛遂自薦的話吐了出來。
“不行!”話剛一出口,便被他急急的截住了。轉臉看了過去,十三有些不自然的扯了扯嘴角,含混的埋怨著,“這樣的當口,別人避都避不及,只有你,還傻乎乎的搶著上前。”
我一下被他搞糊塗了,怔怔的盯著他的臉,只覺得那目光裡幾分困惑,卻又是幾分茫然。他似乎也覺著有些尷尬,半張著嘴囁嚅道:“我是想,你能不能…”
“告訴你,皇上會怎麼對十四?”心中驀然明瞭,不禁壓低聲音接過了話頭。
頓了頓,他見我沒有再開口,便抬起頭又說道:“我,我知道咱們有言在先,可昨兒想了一晚上,還是忍不住來找你。不過若你不願說,就算了。”可那一對黑亮的眸珠,卻默默無語的瞧著我,手裡不自覺地攥緊了那杯熱茶,彷彿在這盛夏的天氣裡,再找不到更合適的東西來取暖。
“皇上心裡,自是捨不得十四,不過只怕現在,他自己還未必清楚。”我避過他的目光,輕聲回答。
“哼哼,其實我,也是這麼猜的。”十三一笑,聽聲音倒像是鬆了一口氣。
“其實你不來,我也是想去勸勸皇上的。他身子不好,還非要強撐著致祭,這大熱的天兒,何必非要跟自己過不去?”
“也好,你去說說看,興許他能聽進去幾句。”十三一口喝乾了杯子裡的水,站起身來。
眼看著他的背影往門口走去,心中一軟,不禁覺得悽然,十三哪裡知道,當初跟他約定不可以問我未來的事情,只是因為自己害怕,害怕他想問的,會是八年之後,十三年之後,會使那些個,我寧願不知,也更不願去面對的事情。
傍晚時分的養心殿裡,鴉雀無聲。一摞一摞的奏摺整齊的碼放在炕桌上,只是提著硃筆的那個人,卻已伏在桌上,睡著了。
我放下親自下廚做的荷葉三鮮露,在他腳邊的矮凳上坐了下來。抬眼掃過,紫檀條案的正中,是永樂年間的青花竹石芭蕉紋玉壺春瓶,旁邊斜放著一把青碧色的翡翠靈芝如意。那如意翠色鮮豔,水頭十足,和著屋子裡微醺的香氣,彷彿把這燥熱的空氣也浸潤了一般。
“額娘!額娘!”身邊的人突然一抖,大聲地叫了出來。
“皇上,怎麼了,皇上?”
“誰?”他猛地抬起頭,滿臉的驚懼。
“是我。”我趕忙答道。
“是玉兒啊。朕,朕剛才是,睡著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