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頭與妃嬪都集合到前殿去了,能在太子面前遞話的人一個都沒有,所以張放根本不虞暴露,這也是他敢捨近求遠的原因。
直到接近西門時,二人才故意繞了個彎,從北面過來。張放也迅速除下宦服,換上官服。
西門處處可見到盔明甲亮的持戟甲士,長樂衛尉(這位並非九卿之一的衛尉王鳳)急忙迎上。富平侯一早應太子之邀進太***衛尉是知道的,而且人還是他親自放入,所以並不意外。
雙方一陣沒營養的扯淡之後,在太子與長樂衛尉揖送之下,張放負手步出宮門。邊走邊細想今日所為,反覆推敲,貌似沒什麼破綻,這才放下心來,施施然遠去。
張放沒想到的是,他前腳剛走,緊跟著就有一人出現在宮門。
那人一見劉驁,急忙趨前行禮:“老奴石顯,拜見殿下。”
長樂衛尉急忙行禮,劉驁則只拱拱手,隨口問道:“石令君這麼快就出來了,莫非點選已畢?”
石顯恭聲道:“正是,陛下神目如電,聖意均裁,已定和親之佳選,賜號‘寧胡閼氏’。”
“寧胡閼氏?”劉驁嘴裡反覆咀嚼了幾遍,哈哈大笑,負手而去。
石顯一直保持恭送的姿勢,直到太子走遠,才慢慢直起腰,隨口問長樂衛尉:“殿下出宮何事?”
“送富平侯。”
石顯點點頭,眼底掠過一抹陰雲,他對這個名字很不爽。剛轉身走了幾步,突然停下,抬頭望向南面宮殿,總覺得有什麼不對。回頭再問長樂衛尉:“殿下與富平侯從哪邊過來?”
答:“北邊。”
北邊?這倒奇了,方才自己明明在南邊看到太子啊。
再問:“富平侯何時來的?”
“辰時初。”
辰時初就來了?這就更不對了,富平侯來訪,太子豈有舍下貴客,自行到南邊宮殿賞玩之理?不對,此事別有蹊蹺。
若是別人,看到太子面上,石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也就過去了,但涉及到富平侯,他絕不輕易放過。
連石大公子石榮這樣的孬貨,跟張放的前賬都是一筆勾消了,堂堂中書令,難道胸襟還不如無賴兒?事實說出來令人無語——石顯根本就不知道,當年那樁舊怨已消。
石榮兩度派遣殺手欲幹掉張放,石顯都不知情,否則一定會阻止。張放畢竟是公主之子、皇帝外甥,下這等殺手,後果嚴重。石顯只知兒子僱人去“教訓”那個飛揚拔扈的紈絝子,結果失了手,教訓不成反吃癟。他石顯的兒子,當年險些被“斷根”之仇未報。他石某人從沒吃過這樣的大虧、暗虧,這口氣,憋了整整三年。
如果不是富平侯這樣的世宦高門,如果不是因為敬武公主是天子之妹,如果不是張放一直避而不歸……石顯的報復早就如雷霆轟下了。
張放回來之後,經過與石榮的談判,雙方之前的仇怨勾消——至於後面新產生的怨懟另算。但張放沒想到,石榮也沒敢把這情況告訴便宜老爹。因為一旦說了,石顯必會追問,為什麼會勾消?你做了什麼使得自己甘願放棄險些斷根之恨而勾消?而一旦逼問出其所做所為,石榮的下場會很慘。
石顯是個很能隱忍的人,他要報復一個人,從不赤膊上陣,更不會急赤白臉,他最拿手的,就是構陷。他最擅長的,就是根據對手的性格,制定相應的手段,利用他獨一無二的優勢——可以在任何時候,在皇帝面前說話。
想想就算是大司馬或丞相,想跟皇帝說句話,都得先稟報,等答覆,再經重重宮闕,費老半天才有面君陳說的機會——這還算順利的,要是碰上哪天皇帝心情不好,你想遞句話都沒轍。
這麼一對比,就能明白,石顯的優勢是何等驚人。
石顯正是利用自己“皇帝秘書”的關鍵地位,尋找機會,看準時機,將自己精心準備、具有引導性、有利於自己、有害於對手的話,於“不經意”間道出。他用這招殺手鐧,不知幹掉多少牛人。
當年的輔政大臣、前將軍,還是帝師的蕭望之,多牛的人物啊,還不是被他一句“請謁者召致廷尉”的文字遊戲就給幹掉了。被他帶進溝裡的元帝,最後還不是捏著鼻子認了?
這還不算,連另一位輔政大臣周堪,同樣被他悄無聲息拿下。
總共才四位輔政大臣,石顯不動聲色就幹翻一雙,這手段,只有一句話才能形容——殺人於無形。
而現在,他盯上了張放,如蛇吐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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