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候,我意外地發現林兒左腕上,戴著的還是當年我送給她的那塊“西鐵城”。不覺鼻子一酸,眼淚就無聲地流出來。怕被孩子看見,我故意扭過頭,看著顯示屏上她微弱的脈搏曲線。我又一次聞到她身上的熟悉氣息。這一刻,一些漸漸遠去的回憶又重新折回來。那年去青島給兒子做手術,為了省錢,她堅持不住賓館,整天整夜在醫院裡陪兒子。晚上被護士攆出病房,她就一個人坐在走廊的連椅上,一直等到天亮;81年去北京旅行結婚,我想去照相館照張結婚彩照,為了省下12元錢,她說什麼也不幹,留下一生遺憾;那年我包村,深冬挖河,把腳凍壞了。接我回家的那天北風刺骨。我們坐在一輛六馬力的小拖拉機掛斗裡,顛簸了七、八個小時才回到家。一路上,為了給我的腳取暖,她一直把我的腳揣在自己懷裡,沒想到下車時,她已經凍僵,身子動都不能動了……一樁樁,一件件,我想著,看著;看著,想著,不知不覺,病床上的被子已經溼了一片。我開始哽咽著,輕輕呼喚:“林兒,林兒,林兒,我來看你了,林兒,你睜開眼看看我,我是你的大丁啊,林兒……”我已經無法控制情緒,趴在床上哭起來……
兒子和靈兒也陪著我哭。
不知過了多久,突然聽到兒子喊:“爸,爸,快看,媽媽,媽媽醒了!”
我抬起頭,透過淚眼,見林兒的臉在微微抽動,眼睛彷彿要努力睜開的樣子。一陣狂喜,我的眼淚又止不住地流起來。
“我去叫醫生!”靈兒慌忙衝出門去。
“林兒,林兒,我來了!林兒,林兒,我來看你了……”我又開始呼喊。
這時,就見林兒慢慢地睜開眼睛,看見我,淚水就順著眼角流下來。她微微動了動左手,像是讓我看看她腕上的表……我心疼地把她的手放在臉上,她卻在用顫抖的手指為我抹淚……
突然,林兒好像想起什麼,掙扎著用扎著吊針的右手掀開吸氧器,用微弱的聲音對兒子說:“然兒,給,給爸爸弄點吃的,讓他休息、休息,倒,倒倒時,時差……”
這個時候了,她還如此關心我!我心如刀扎,趕緊把吸氧器給她戴好,淚水又一次奪眶而出……
就在這時,靈兒陪一位高個兒的金髮女醫生匆匆進來。醫生認真地檢查了一遍林兒的情況,不時在本子上記下什麼。最後又看看儀器,臉上露出驚喜的表情,不由朝我們伸出拇指: “ Great! It‘s a fair miracle。(很好,簡直是奇蹟!)”
像一道福音,一直揪著的心,總算放下來。這時我聽到身後的兒子和靈兒,不知在嘁喳著什麼。
醫生又用英語交待,先不要給病人多說話,讓她好好休息一下。說完衝我們笑笑,就出了病房。
這時候,我才意識到兒子、靈兒一定累壞了。勸他們回家休息,他們說什麼也不肯,硬是要我回家。最後我急了,幾乎是在喊:“我是來睡覺的嗎?”
兒子、靈兒見我這樣,只好又出去買了些麵包、飲料、水果之類的東西,塞進櫥子裡,然後千叮嚀萬囑咐,要我記住吃,記住喝。看來孩子確實長大了……
孩子們走後,我又坐回到床前,繼續握住林兒的手。四目相對無言。在這無聲的交流中,我發現林兒過不一會兒就慢慢地睜開眼;而每一次閉眼時就會有淚水流下來,這樣反覆多次。我怕她這樣久了不好,就趴在她耳邊說:“林兒,別老睜眼了,好好休息吧,放心,我會一直守在你身邊,一直。等你好了,我還想讓你領我逛逛美國呢。我已經十四年沒來了……”
林兒好像理解了我的意思,不再頻繁睜眼了。不過,眼角的淚水還是在不斷地流。我用手帕輕輕幫她擦拭著,不由想起二十七年前的一件事兒,於是就在她臉上輕輕彈了兩下,不料她馬上就會意地點點頭,笑了……
那是1982年冬天,林兒外婆去世,對她打擊很大,遺體告別時,林兒大哭不止。她舅媽悄悄給我說,哺乳期間,別叫林兒老哭,對奶水有影響。我走過去勸她,又不便說話,只好在她的臉頰上輕輕彈了兩下。沒想到林兒竟追著我出來,以為是孩子需要她。我趕緊向她轉述了舅媽的意思。沒想到二十七年過去了,她還記著。
我藉著去洗手間的空,找到值班的女醫生,向她打聽林兒的病情。她用英語告訴我:丁太太身體一直不錯,近來主要是思想壓力過大,心靈受到嚴重刺激,突然誘發的心臟病。沒想到今天恢復的這樣好……
聽了醫生的話,我覺得奇怪,“丁太太”,怎麼還叫“丁太太”?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