隱隱覺得,站在她身畔的狐狸精小九,似乎在某個時候已經悄然地改變,又似乎……她從來便未曾瞭解過任何時候的他。
原本,他驕傲自大,有時卻又帶著稚童般的淺淡稚氣,他瞧不起人類與仙神,更與自己的族人交惡,不惜生死相搏……這樣的小九,那張攝人心魄的妖嬈顏容之下,到底……到底是怎生模樣?
那雙昭示著他身為狐帝血脈至親的金瞳裡,閃耀著暴戾又迷人的光。一瞬間,珠兒似乎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此時此刻,與自己執手為伴的他,驟然讓她覺得陌生又疏離。
四周良久地安靜下去,唯有嗚嗚風聲呼嘯而過。不知又過了多久,小九終是幽幽地嘆了口氣,長睫垂下,看著那漫天雪色裡,那比冰雪更純白的少女,眼神明澈,如同無垢的秋水。他拽拽她的白皙柔軟的小手,低聲道:“我們……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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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夜幽長,紛紛揚揚飄灑了兩天一夜的初雪不知何時也停了。偌大的碧府之中靜謐而黑暗,似乎在睡夢中便感受到了某種視線,碧老太君在黑暗中張開眼來,便瞧見了立在房中床旁的紅衣身影。
然而這百歲高齡的老人,那張佈滿皺紋的臉上,卻無絲毫的驚怕之色,她緩緩坐起身來,看著那道人影,指了指桌旁燃來取暖的火盆,道:“天這樣冷,你到這裡來吧。”
紅色的身影依言向前幾步,卻未曾坐在桌旁的凳上。那炭火盆子裡發出的極其微弱的火光,映出一張暌違了幾近百年的絕色臉龐。
看著那張擁有著絕世容色的顏容,碧老太君枯皺的臉上忽然露出了一絲安然欣慰的笑意:“我去了蓮姨那裡,就知道你來過了……”
“偽善。”小九冷哼了一聲,那原本璀璨如耀陽的琥珀眼眸,此時卻填滿了陰鬱,“人都死了,還有什麼好看的!”
蒼老的婦人深深嘆息,“阿秀,一直都在怪我、恨我吧?”
“你閉嘴!我不許你這樣叫我!”他的聲音艱澀宛若冰雪,美麗的眼睛裡充滿了某種奇異的光芒,“我自然是一輩子都恨你怨你!”
坐在床畔的老人,聞言卻低低笑了起來,“阿秀,阿秀,你從前……最喜愛我這樣叫你的……”
“我說了不許你這樣叫我!”他的眼睛裡有極濃的陰影,原本美好的唇角此時卻噙著冰涼的笑意,“在你們眼裡,我本就不該被我娘生下來,我是你們眼裡的妖孽異類,本就不該活在這世上!你又何必要借那名字,讓我想起那些醜陋的過往?!”
“碧家確是對不起蓮姨,對不起你……但……”話還未說完,咽喉之上,驟然被一隻鐵爪緊緊鉗錮,碧老太君嘶聲道:“我盼這一天已、已有許久……碧家欠……欠你……”
金黃眼眸裡瞳孔驟縮,小九的臉上瞬間變幻了數種神情。
怨恨、不甘、憐憫、驚怒……那樣多而複雜的神色掠過,他凝目看著臉色逐漸灰敗下去的蒼老婦人,眼底忽然露出某種奇怪的笑意,然後便鬆了手,任由她趴伏在床劇烈地嗆咳著。
良久,咳喘之聲才漸漸平息,“為、為什麼不殺了我……”
望著面前已經風燭殘年的老人,小九慢慢開口:“與其痛痛快快讓你入陰曹地府,不如看著你長命百歲,看著你日日夜夜受良心的折磨……這樣,豈非比直接取你的命要有趣得多?”
“不錯,這些年我確實日夜受良心的折磨……”老婦垂下頭來,望著自己枯瘦乾癟的雙手,微微苦笑了起來,“但我卻實在沒有想到,有生之年還可以再見到你。你……這般模樣已經有很久了吧?”
“我是妖孽,容顏自然不會輕易改變。”
“……而我卻老了,老得不得不時時擔心,此生再也無法彌補自己犯下的錯誤……今日得以再見到你,想必是上天一直讓我苟延殘喘,如今終於有機會贖罪吧……”
“贖罪麼?”
小九輕聲重複著,忽然淡淡哂笑了起來,“你以為你的‘贖罪’會有多偉大?你以為你的‘贖罪’我會接受?”
“……這已是我這麼些年來唯一的願望。我已經老得快要死去,而你……”
“但我卻不必替你實現這個願望,是不是?”他在偏過頭去,看著明滅的火盆,聲音忽然透出一絲難以捉摸的惶恐,“無論是什麼樣的存在,總有一天都會消亡死去,時間到了,都註定會死……”
美麗的狐妖這樣說著,倏忽便想起了那白衣翩然不老不死的少女……她的生命同人類,甚至是同神魔妖仙相比起來,也應該是幾近無止境的漫長吧?耳畔似乎響起了珠兒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