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心事重重地微微一笑,略帶詭秘地說。“您老人家明鑑,他去哪裡,這不由得他做決定,甚至連皇上都不清楚。不過,從東南情況來看,他或者是發覺線索,一路往遠處追去,才給那群紅毛洋番機會,讓他們糾結倭寇、安南水匪並琉球一帶的流寇,妄想向我們水軍施加壓力,把澳門、臺灣兩地再吐出來。”
“按皇上的意思,休說回吐,只怕日後不把他們驅趕到千里之外,他是絕不肯干休的。”焦閣老蹙眉長嘆,“心是好的,現在北戎分裂了,東北女真人早消停了,雲南一帶鬧不起來的,再將東南一帶邊患平定,將來只要能從遠洋帶回一點商機,東南這一帶就更加繁華了。可南富北窮,不是長久之計。昔年明亡就是因此。海東你聽我一句話,地丁合一要搞不假,可商稅卻不能再這麼輕了。藏富於民不是這麼藏的,商人太富了,對國家來說也不是什麼好事。”
“現在老百姓的日子,還是太苦了。”楊閣老也是眉頭大皺,做憂急狀,“真是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就是東南形勝之地,也經不起幾年的歉收,更別說西北西南,將近十年了,元氣這才慢慢地恢復了過來。學生是一想到這兒,心裡就難受得很……”
要掌管一個國家,只會內鬥不會辦事,那是不成的。能把下頭人管好,只是入門本事,一雙眼要能看到這個國家十年、二十年後的樣子,甚至是為百年後的將來作出部署,才是一個真正的首輔。焦閣老緩緩地道。“從祖龍以降,兩三千年了,就是開國至今,也有一百多年,往往這立國一百多年時,都是要出中興之主的,我們大秦也就出了皇上。似乎長天久日,有些事是永遠都不會變的,可海東你別笑話我。這七八年來,我每常細思,總覺得有幾分懼怕,開海不是頭一回,可開海由皇家牽頭做生意,確實從未聽聞。聽說東南百姓,十戶裡九戶都在織場做活,產出來的絲綢,天下哪裡消化得了?還不都是暗地裡和洋人做了交易。這入貢互市從來都是教化妙招,我總覺得,也許就在這幾十年內,宇內也許將有一場翻天覆地的變化,也是說不定的事……我也許是看不到,可你還能看到。”
他把手放到楊閣老手上,注視著他,沉重而肅穆地道,“若真有這麼一天,你可要對得起先皇,對得起列祖列宗,對得起大秦天下萬萬千千的百姓。士農工商,工商業太繁榮,固然我們手裡活錢多,可國以民為本,民以食為本,衣食以農桑為本,萬勿傷農扶商,那是飲鴆止渴——”
楊閣老神色再動,他也不是會錯過機會的人,當下沉聲道,“正是因此,學生才願以一身之力,力推地丁合一。和您說聲心裡話,為了這事,即使是身敗名裂我也在所不惜,老師您既做此想——”
蕙娘心底是門兒清:老太爺今日把他給帶回來,一反常態地推心置腹,說了這許多話。其實是已經把一個預備下臺的姿態給做出來了,恐怕這一次在宮中,楊閣老不知是又丟擲了哪一招,竟又扭轉了他的被動局面,令保守派重新處於劣勢。老人家見時機已經成熟,是真的準備退下來了。
這一齣戲,是假意裡摻了真情。楊閣老或有自白明志的意思,但更多的還是接住老太爺拋來的玉帛,也給老太爺一個化解恩怨的機會,畢竟是要下臺的前任,不想鬧得魚死網破趕盡殺絕的話,雙方總是要講和的。
“這是我的想法。”焦閣老略帶狡黠地笑了。“我們家沒有地,甚至商號都不多。海東,這世上大部分人都是俗人,對俗人,你要求不能太高了。”
他一下又有點感傷,“大家心裡有數,你我二人雖然看似八面威風一呼百應,其實也還是為身後這股力量簇擁著往前走。你還年輕,這股力氣你還駕馭得住。我是老了,底下人,我壓不住啦。可我一貫反對輕言地丁合一,也不是沒有自己的考慮。”
見楊閣老似要解釋,他抬起一手,“你先喝茶……佩蘭,你和你楊世伯說道說道這裡頭的道道。”
“哎。”蕙娘給楊閣老斟了一杯茶,“地丁合一,其實就是為了給老百姓們喘喘氣,從皇上到百官,其實心裡都是明白的。現在的地主莊戶們,凡是有個功名在身上的,幾乎都不用納稅納賦,這是二三成的人,佔了七八成的地,卻還繳著二三成的錢銀。長此以往,窮的越發窮,富的越發富,肯定是要出事的。攤丁入畝,實為救國救民的良策,這話放在這裡,誰能駁倒,可說誰就是居心不純。”
她頓了頓,又道,“可地丁合一攤牌下去以後,丁銀不用納了,畝銀相應增加,對於赤貧無地的那一成而言,自然是天大的好訊息。但對中小田戶來說,倒可謂是雪上加霜了。我們大秦徭役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