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兵排長匍匐到3號洞口,守在這裡的是一名工兵下士,也是他的死忠。
工兵排長把手裡的一個小紙團塞給他,問道:“有什麼情況嗎?”
“一切正常。”下士兩眼瞪著前方,把紙團塞進彈匣裡,會意地向他點點頭。
“月亮真好。”下士聽到工兵排長自言自語。他抬起頭,透過林間孔隙搜尋月亮,等他正搜尋枯腸準備回答時,發現工兵排長早就縮回去了。
工兵排長爬行了半個小時,爬過一處稍寬的地方時感覺到不對勁,他重新後退幾步,接著腦子裡“轟”的一聲巨響:有枝手槍正頂在他腦門上,槍口冰涼並感覺到微微顫動。
“別,別開玩笑。”工兵排長的聲音好像是從篩子裡出來的,渾身也顫抖起來,平時聽不見的心跳像從擴音器裡出來的,更好像空襲前的節拍器。
工兵排長今年3月在列寧格勒被俘。德軍圍城期間,每當敵機轟炸,鐘樓上的巨大節拍器有節奏地響著,提示人們預防空襲。那種聲音酷似此時的心跳聲。
他一手按壓著狂跳不止的心,腹面朝上,另一隻手試探性地撥開槍管,他看到一張熟悉的臉:是警衛排長。
工兵排長坐起身子,故作鎮定地向他笑了笑:“同志,幹嗎呢這是?小心走火,子彈會傷及無辜之人。”
警衛排長仍然用槍指著他:“這裡沒有無辜之人,只有德國法西斯的走狗、蘇維埃的叛徒。說,你到洞口乾什麼去了?我早就看出你不是好東西。”
工兵排長假裝生氣地罵道:“怎麼,我查哨還得向你彙報嗎?你和我板倒肩膀一樣平,憑什麼對我?就憑你是狗魚鬍子的親隨嗎?”
遊擊共和國頭子加里寧留著兩撇鬍子,像狗魚的鬍子,他們背後叫他狗魚鬍子。
警衛排長冷笑了一聲,把子彈推上膛。工兵排長後悔莫及:敢情他剛才虛張聲勢呀。
說是遲、那是快,工兵排長衝上去掐住他的脖子,他們立即就滾在地上了。槍響了,像水桶裡燃放了一隻炮仗,甕聲甕氣地。
工兵排長腦子裡轟轟的,已經不再去想這一聲槍響會帶來什麼後果。他們扭在一起,在刺林甬道里互相毆打和跌撞著,一直撞到造刺樹叢裡,任憑堅硬的刺戳穿了他們的衣服,把他們扎得渾身血肉模糊。
兩個感覺身體都麻木了,工兵排長伸手去摸槍,警衛排長死死按住他的胳膊肘兒。他頭猛然彈起,頭頂砸在他的下巴上。警衛排長往後一仰,他乘機掐住對方的腦袋,然後用頭一下一下地猛咂他的腦袋瓜子。
警衛排長受到前後夾擊,前面受到工兵排長撞擊,每撞擊一下,後腦勺子便扎進尖利的刺叢裡。他的雙手被扎傷,血流如注,他實在受不住了,便大喊住手。
兩人渾身戳滿了刺,像刺蝟一樣爬回到甬道,鑽心的疼痛讓兩人咬緊牙關,說不出話來。
半晌後,工兵排長先說話了:“我說戈列夫卡,我倆鬥來鬥去兩敗俱傷,你願意給狗魚鬍子殉葬嗎?”
警衛排長是聰明人,他很明白眼前的處境:人員達6萬人的遊擊軍在幾天功夫就灰飛煙滅了,眼下他們十來人被德軍團團包圍在這裡,難道他們一輩子呆在這裡?就算德軍饒過他們,野豬也不會放過他們的。
冬天食物匱乏。到了深秋,野豬就會撕破臉皮,把他們當作過冬的點心貯存起來。他懷疑目前野豬們不攻擊他們的原因,只是為了把他們養肥。
工兵排長看到警衛排長動心了,便給他腦子裡釘上又一顆釘子:“戈列夫卡,不知你是否知道目前的戰況。俄國快完了,蘇聯即將解體了。”
警衛排長身子一顫,爭辯說,根據最高統帥部公報,光榮的蘇聯紅軍在頓河西岸殲滅了德國兩個集團軍,擊毀了5000輛坦克,繳獲無數。
工兵排長愕然:誠然是誇大戰果,也沒想到誇大其詞到不要臉的程度。一個月前德軍外軍處的女軍官酒後透露,整個東線德軍也就5000輛坦克,如此說來,蘇軍已經全殲了德軍裝甲部隊,該進軍柏林了。
他向不明真相的警衛排長講起德軍向伏爾加和高加索的勝利進軍,談起200萬俄羅斯人、烏克蘭人和其他民族聚集在卐字旗下,為德軍、也為自己與布林什維克浴血奮戰,說起即將成立的白俄羅斯共和國。
警衛排長的眼珠子像青蛙一樣就要憋出來了。工兵排長成功地把他說服了,但警衛排長只同意自己投降,不同意把加里寧交給德軍。工兵排長嘴上答應著,心裡暗笑:別故作姿態了,到時候恐怕由不得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