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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發喪,我再次暈倒。迷糊迷糊的夢醒之間,總有高銳而淒涼的樂音響在耳畔,揮之不去,令我無端的沉重……
醒來時,恍然瞥見小韻趴在桌上歇息,燭火幽幽的燃燒,許是夜裡了。只是睜一睜眼,便又沉沉地睡去,一片清明,沒有噩夢,沒有悲傷,沒有驚痛……
一陣清脆的鳥叫將我吵醒,緩緩睜眼,清晨的陽光從敞開的西窗傾瀉進來,溫暖如初。我以為這個空氣清新的清晨是一個全新的開始,卻不料,還有一件事等著我去承受。
用過早膳,恢復了些許力氣,便走向“煙雨流雲”看望爹爹。
“煙雨流雲”是爹爹與孃親居住的院落,距離我的“搖影軒”尚有一段不近的距離,需要走過長長的空廊、彎繞的曲廊、穿過三個門洞。
房門敞開,我卻不敢貿然邁入。
床邊的椅榻上,蜷縮著一個沉睡的中年男子。恰巧,他的臉部朝外側著,眉目微蹙,凝結著無盡的傷痛。兩個多月不見,爹爹已不再是那個神采奕奕的、年近五旬的男子,不再是灑脫風趣、身姿高昂的隱世妙人,如今,滿鬢霜發,臉頰瘦削,儼然七旬老人。
孃親過世,爹爹的心痛,比任何人更甚,而我,竟然沒有陪在爹爹身邊……真真該死!
窗外明光照射在他的臉上,愈顯皺紋橫陳,鐫刻出縷縷的傷痛與淒涼。
我喚了一聲,爹爹不為所動,蒼老的眼睛一瞬不瞬地望向簡潔大方的雕花窗臺,目光悠遠,淡淡的有些散亂。陽光直射進來,屋中明媚亮堂,卻覺得爹爹彷彿萬年的石雕,已然風化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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煙花慢 烏夜啼(3)
我再次喚了一聲,爹爹方才愣愣地回神,轉眸看我一眼,目光輕輕一掃,復又轉眸而去,彷彿我是一個陌生之人。
心下更加不安,我蹲在椅榻的旁側,握住爹爹發涼的手,曾經溫潤、厚實的手掌,竟枯瘦如此,一如樹枝,蒼勁得恪人。
眸中含了淚水,我哽咽道:“爹爹,阿漫來了!”
爹爹輕輕地應了一聲,再不言語。
“爹爹,對不起——阿漫錯了——”我低首,額頭抵在爹爹的腿上,瞬間淚水傾瀉。
爹爹清涼如水的目光始終鋪展在窗外的一方天地,窗外翠綠修竹拔節生長,瘦長地搖曳,風過處,冷峭的聲音蕭蕭簌簌。他的聲音混濁而蒼老:“阿漫是好孩子,去吧,不要打擾我。”
我驀然抬首,驚惶地出聲:“爹爹,你——”
“阿漫,你孃親不在了,不能再教導你了,往後的路,好生走著。”
我幾乎收不住嗓音中的慌亂:“還有爹爹呀,爹爹教導阿漫——”
爹爹的語聲縹緲如天空的流雲,讓人捉摸不到:“爹爹累了,去吧,不要打擾我!”
“我是阿漫呀,爹爹你看看我,看看——”
忽然,爹爹揚手推開我,我不防,硬生生地跌坐在地上。忍著疼痛,不敢置信地看向震怒的爹爹,只見他森厲地瞪著我,激動道:“出去!出去!”
我驚訝地看著爹爹,怔怔地說不出話。這到底是怎麼回事?為何爹爹如何恨我?雖說爹爹遭受了喪妻的傷痛、致命的打擊,可也不至於如此討厭我!是因為我沒有及時趕回來麼?是責怪我讓孃親死不瞑目嗎?
我哭著祈求道:“對不起……爹爹你責罵我吧,可是爹爹你不要趕我走,爹爹忘了嗎?阿漫是爹爹最最疼愛的呀!”
不知何時,小韻走進來,一把扶起我,勸說道:“小姐,走吧!老爺會生氣的!”
“不,我不走,我要和爹爹在一起。”我賴在地上堅決道。
小韻不知哪裡來的力氣,扯住我的手臂,強硬地拖著我離開了爹爹的寢房,離開了“煙雨流雲”。
此時的我,竟虛軟到任憑小韻拉扯著回到了搖影軒。踏出爹爹寢房的剎那,我回首一望,爹爹的眼神那麼空茫,鮮少眨動的眼睛定定地望向窗外的一方天色。
後來,三哥告訴我,孃親的過世,爹爹許是無法承受,終日陷於冥想之中,不想理會旁人,不想被人打擾。大夫說,或許過陣子就會好轉,或許永遠如此、直至百年之後,能否恢復過來,要看他自己願意與否。
之後,我大病一場,臥床十日。兩三個月以來,千里奔波,憂心過甚,回揚的兇險,喪母的打擊,爹爹的疏離,我身心俱疲,再也支撐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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