鑽出殼的小鴨子,溼淋淋、軟乎乎地坐在那兒。我睜不開眼。我還怕光。我聽任妮妮那雙綿善溫暖的小手在我身上打著肥皂,搓著,揉著,聽任她拿著手巾流水嘩嘩地在我背上、脖頸上、胸前澆洗著。
我覺得舒服極了,幸福極了。我感到一生的痛苦、孤獨、寂寞都被這洗浴化解了,我流下了眼淚。
你哭了?妮妮的聲音在耳邊問。
我既不點頭,也不搖頭。我只覺得世界上有這樣一個暖暖的窩,可以把我的靈魂和肉體放進來。我可以不整天縮在自己的牙根裡打抖了。
她的手麻利地洗到我的下半身了。洗到那男人的標誌了。我像孩子一樣害羞,我想擋住她的手。她只是像訓小孩一樣在我手上一拍:起來,別搗亂,水要涼了。就解除了我的抵抗。
我被她洗得醒了。我溼淋淋依在她身上,吻了她一下。
給我裹上浴巾,連扶帶抱,她把我弄上了床。
我感到自己像脫胎換骨一樣舒服。
現在,我靠著高高的枕頭半躺半坐。我喝了雞蛋羹,渾身的血液開始了流動。我甚至要她把吉他拿過來。
她說:今天不彈了,你會太累的。
我說:我要彈支曲子,唱一支歌,唱給你的。
她說:明天吧,明天,你唱個歌給我好嗎?明天是我的生日。
我看著她。生日?我聽從了。
這一夜,停電了。桌上點了一支蠟燭。
我說:看,點蠟燭了。提前給你過生日了。
她笑了。我們看著桌上的蠟燭靜靜地坐著。我還是半臥著靠在枕頭上。她貼著我坐在床邊。
蠟燭的火苗跳躍著。我凝視著,在裡面看到了我童年的全部幻想。
妮妮也目光矇矓地凝視著蠟燭的火苗,我在她眼裡讀到的也是遙遠的回憶。
大概是蠟燭芯出了問題,火苗漸漸萎縮下去,只剩針尖般一點點火焰了,就要熄滅了。
我要妮妮重新去點一下。
她卻說:我們看看,它是滅,還是自己燃起來。
你想看運氣?
妮妮笑了:是。如果它自己又亮了,燃起來了,就說明我們今後會闖到大世界去,會有光明前途。如果它滅了,就……
陌生的小城(34)
就在這時,蠟燭那一點點火苗跳了跳,抖了抖,又一點點燃起來,旺起來,屋裡又有了昏黃的光亮。
妮妮說:你看,我們前途光明,我們會闖大世界的。
三十五
第二天早晨,是個陰霾的天氣。剛起來,就聽到外面有吆喝算命看相的。
妮妮說:我們叫他來算算。
進來一個眼睛半瞎半明的老先生。他坐在那兒,垂下眼想了想,看著妮妮說:今天你不要出門。今天你出門有兇。
妮妮笑了:不會的。今天是我的生日。今天正是我生命氣數旺的時候。
她還是付了兩元錢,打發走了算命先生。
她要去上班。她說,中午早點回來。讓我好好躺著。
我突然感到有什麼預兆,我說:你不要出去,你千萬不要去。
她笑著安撫我:怕什麼?我們用不了幾天就離開這個小城了。
臨走,她還回頭笑著說:別忘了回來給我唱歌。
她走了。
我卻感到心中忐忑。
我掙扎著穿起衣服,來到屋外,天氣陰沉得厲害。
我一步挨一步地走出小院,來到街上。
小城還是灰禿禿地展現在眼前。所有的佈景都沒換。又是冬天了。又是冬天的面孔。沒有什麼可以討價還價的,你還是老老實實地豎起領子縮起脖吧。
寒風在刮,又像在凝固。到處冷,到處躲不過風。你想張嘴咬一口風,它卻無影無蹤。
一群綿羊浩浩蕩蕩地漫過街道,好像是大閱兵。趕羊人拿著甩石棍,不斷地從地上拾起一兩顆碎磚爛石子,遠遠拋打著那些出了隊伍的羊兒。
人們紛紛給羊群讓著路。人們沒有嫉妒,沒有氣恨。因為,他們知道,這些羊兒都是被趕去屠宰的。受到被屠宰者的排擠,還是無所怨言的。
我看著羊群骯骯髒髒地湧過去。我的思想也糊塗了。我不知道我該做什麼。我去找妮妮?
我沒有力量。我不能暈倒在馬路上。我不能讓妮妮回家後再到處找我。
我在衚衕口等著她,看著街上流來流去的車輛和行人發呆。我分不清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