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堅持,就堅持了一個月,肚子已開始顯形,略微的突起在外,加了些分量,到連累的我連走路的力氣都消失了一般,終日都癱在床上,像是個奄奄一息的垂死之人。
說實話,我十分討厭這樣的日子,自己有手有腳,卻偏要靠著丈夫來伺候,明明這些生活瑣事,都是妻子的分內之事,到了我這裡,怎的反過來處處連累於他?想到此處,心情不免焦躁,自己跟自己生著氣,居然還真的惹上了一場莫名其妙的病。雖說只是感冒,卻是高燒不斷,咳嗽連連,折騰了許久,竟然奇蹟一般的咳出血來。
如此一來,我對自己這個身體厭惡到了極致,心煩意亂,開始消極牴觸,不吃不喝,拒絕接受一切的治療。我心中煩悶,藥師心裡當然更不好受,好幾次聽到他在廚房摔碗砸盤子,顯然是有氣沒處發而遷怒於鍋碗瓢盆。
本來好好的日子,怎的會過成了這樣?莫非真的只是因為這肚裡多出的一塊肉?我輾轉反側,終於還是決定放棄,可最先堅持的是我,如今又該怎麼開口?晚睡之前清醒片刻,他依然抓著我的手在輸真氣,看著他滿面的倦容,我握緊了他的手,說道:“藥師,算了,放棄吧。”
他理了理我鬢邊的發,搖頭嘆道:“四個月了,胎兒已經成形了,縱然現在想放棄,怕是也回不到從前了。”說話間,手指細挑,拔下了一根雪亮的白髮,捻在手中,逐漸收緊。
我緩緩抬手,拿起一縷頭髮,看著這些毫無生氣的枯草,苦笑了一聲,說道:“是啊,油盡燈枯,已經沒辦法了。”
他輕輕擁我在懷,吻上我的額,說道:“你放心,我定會護你們母子平安。若連自己的妻兒都保護不了,那麼,我也枉活了這麼久了。”
“藥師,你……”心中隱有不詳的預感,想要問他,眼前卻瞬間成了一片黑暗。
恍惚之中,只覺四周盡是洶湧的洪水,源源不絕湧來,瞬間將我完全吞沒。看不見,摸不到,水的壓力卻清晰的從未中斷。張口想喊,聲音卻被壓制,睜眼想看,眼皮卻似被粘在一起。動也不動,只能被這窒息的壓力所捆,自覺那點點滴滴的強壓自面板滲入體內,迅速的融入四肢百骸,帶動血液奔湧,將心臟衝擊得便如脫韁的野馬一般瘋狂。
“藥師……你在做什麼?我好難過……你快停下……”魂沉浸在心底,不斷掙扎,想要脫離身體的束縛,去看清外界的一切。一次又一次的嘗試,一次又一次的掙扎,當纏繞在四肢的繩索完全散去,我一聲驚呼,從床上直直的彈了起來。
一直困擾身體的虛脫,不過睡了一覺便全然消失,抬手擦淨額上的冷汗,衣袖順著手臂滑下,肌膚在月光的映照下細嫩到吹彈可破,似霰雪雕刻而成,與原先那支枯瘦蠟黃的手臂判若兩人,好像那數月的病痛全然是一場可怕的夢。
心裡轟的一聲巨響,如同支撐這天地的巨柱瞬間崩塌,眼前五顏六色飛揚閃爍,不過片刻即成了一片絕望的慘白。我跳下床去,雙腿一個使力,貼著門飛躥而出。牽魂線斷了,我的法力都回來了,生氣跟著回到體內,用以維持他性命的一切努力,都白費了。
藥師,你可知一旦失去了生氣,你便會魂飛魄散?到那時,縱然我追至碧落黃泉,也找不回你了。你這個傻瓜!我不准你就這麼舍我而去!混蛋!
作者有話要說:焚香禱告:老黃同志永垂不朽
二十七 解脫昇天
風從島外的浩瀚灌注進這綿綿的竹林,帶著海水的腥鹹,更帶有星星點點若有若無的靈光。竹林盡頭,微弱的光點不斷消散在風中,令那光芒的源頭一絲絲黯淡下去,如同耗盡了生命的星,在下一刻便會迴歸到永恆的虛無。
藥師一個人坐在海邊礁石之上,靜觀海天,任憑那些光點繚繞身周,盡皆散去,卻毫不在意,像是入了定,竟連我的到來,都未曾發覺。
“藥師!”我驚的肝膽俱裂,一個縱躍落至他身畔,法決掐動,望著漫天消散的靈光,即要重新啟動牽魂術。
他忽然回了魂,拉住了我的手,說道:“霜兒,別。”
我打了個激靈,看向他按在我手腕上的手,明明帶著暖意,卻如同鵝毛一樣飄忽,輕柔的幾乎感覺不到實體。他站了起來,說道:“有生即會有死,有死才能有生。生既是死,死既是生,人一生一世,活一次,死一次,此為天道使然,規則所定,誰都逃脫不了。百年前,是你死而復生,如今,又是我死而復生。兩個已死之人,強行牽扯於世,又怎還能奢望活人那樣的幸福?死人就是死人,縱使活著,此生的一切福祿,也早已勾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