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地方可太適合幹這種事了。嘖,安捷,你不是在你家後院的牆頭來來回回走了那麼多遍,跟馬克思似的差點把地踩出個坑來麼?這樣的機關居然都沒發現,活該人家背後暗算你了。”
安捷原本一愣,臉上說不出是什麼樣的表情,有一點啼笑皆非,有一點暗淡,他搖搖頭:“原來如此,原來……”
原來什麼,他沒說下去。這麼一個滿是記憶,寫下了無數情誼的地方,後來發生了這樣的事,安捷至今仍然不明白,這到底這是誰造成的?他看著翟海東,覺得老瞎子目光空洞洞的,卻有種說不出的悲涼,比之自己的感覺更甚。
“所以,何景明很有可能是發現了這裡,然後偷偷一個人潛回來檢視?”莫匆挑挑眉,“他為什麼……”他猛地想到了什麼似的,把後半句嚥了下去,心裡有種莫名的滋味。
為什麼何景明沒有告訴別人,為什麼他要一個人偷偷地回來。
也許是他無顏面對安捷,或者,這個地方對他來說,隱藏了太多太多別人難以理解的心情和記憶。又或者……莫匆甩甩頭:“我們進去。”他一把扣住安捷的手腕,把他拉到一邊,自己一馬當先地先走了進去,以身擋住安捷有可能的橫衝直撞。
下了幾個臺階,然後拐彎,再下幾個臺階……
被驚起的一隻烏鴉落在臺階邊緣,全身像是燒焦了一樣的黑,瞪著圓圓的眼睛望著莫匆,張開象徵著不詳的嘴,衝他“呱呱”叫了兩聲,猛地擦著他的身邊飛到了天上。莫匆在鳥衝過來的瞬間握緊了手上的槍,手心一圈冷汗。
這地方太詭異了。
安捷似乎有意無意地念叨了一句:“為什麼會有這麼多的烏鴉?”莫匆抬起頭,他們已經半截身體處在地下,兩邊是顯得高大無比的圍牆,圍牆上站著一圈黑鴉,冷冷地看著他們,就像是在趕一場送葬的集市。
“畜生們,別管它們。”莫匆輕輕地握住安捷的手,寒意漸漸從地底下升起來,夏天的暑期好像在這裡消失殆盡了。隨後視野驟然開闊,莫匆猛地頓住腳步,瞪大了眼睛。
眼前是一個銅門檻,裡面靠著牆,坐著一個人——睜著的雙眼被利器扎爛,流下兩行血淚凝固在臉上,正好和莫匆對視,這人全身□,身體被烏鴉啄壞了大半,在炎熱的夏日裡已經有了腐爛的跡象。可是儘管如此,莫匆還是一眼認出了這個人。
“何景明……”
走進復仇女神聖林深處,大地開裂,開裂的洞口有一道銅門檻。有許多彎彎曲曲的小道,通到那裡。這地洞是通向地府的一處入口——大開的地獄之門,傳說中俄狄浦斯的最終歸宿。
莫匆的眼睛越睜越大,眼前的情景讓他感覺到強烈的惡意,混雜在說不出詭異中,慘死的中年人,成群的烏鴉,遠古的荒謬的神話結局:“這太變態了。”
安捷一言不發地從他身邊走過去,蹲在何景明的屍體旁邊,何景明的血灑在地上,嘴張著,手指劃出一道長長的痕跡。他心裡說不出是什麼樣的感覺,恨了這個人大半輩子,每次想起來想要把對方除之而後快,這男人好像是他全部負面情緒的來源,對幽閉的恐懼,對背叛的沉痛,對人事音書的失望……
他無數次在腦子裡描摹著何景明的死亡,可是真的目睹了的時候,不知道為什麼,想起的卻不是那三年的暗無天日——而是小的時候被父親罰,偷偷給他送吃食少年;那言語不多,卻總是用某種純粹的溫柔的目光凝視著自己的人,那記憶力最淺淡,也最真摯的笑容,那黑暗裡讓人心驚膽顫的瘋狂,和瘋狂背後沒頂似的悲傷。
“哥哥是那個‘春和景明’的景明,是陽光燦爛的意思。”
兜兜轉轉,竟然還是念著他的好,安捷困惑地想,原來自己,其實並沒有想象中的那麼恨這個人。他無意識地輕輕地把自己的手放在何景明的手背上,收緊,掌心盡是冰冷。
罪孽和憎恨是太過淺顯的東西,無法穿越死亡……和腐朽。
安捷心下茫然。
半晌,白志和嘆了口氣:“先把何董抬出去吧。”
莫匆扶起安捷,退在一邊,幾個人小心地從狹窄的過道里擠出來,抬起何景明的身體,莫匆無意間低頭看了一眼,突然蹲下來,伏在地上:“你看這裡,他身體擋住的。”
灰色的牆角,沾著鮮血寫出來的幾個歪歪扭扭的字跡:不要回……
最後一個字他沒來得及寫出來,拖出了一長長的痕跡。
作者有話要說:路人甲親……我對不起你,o(》_
第七十章 執子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