櫻桃四下看了看,遞出一封書信:“今日早上,一個面生的宮娥傳到絳河殿的。”
枕春翻來看了看,是一封最樸素的不過的牛皮紙書信,展開裡頭只有一張紙。紙上幾個鋒利如劍的字跡,寫著“生死容易如反掌,得意失意由一言。少年但飲莫相問,此中報仇亦報恩。”她左右翻了翻,“何處來的?”
櫻桃聲音更是低微:“那宮娥說她是替道政坊徽安門附近的主子遞的。”
“住的誰?”蘇白問。
“住的正是並肩王,那兒是陛下新賜給並肩王的府邸。”
枕春心頭一沉,將那一張信紙揉碎了遞給蘇白:“仔細燒乾淨。”
蘇白應聲了,提示枕春:“奴婢不知娘娘的心思,卻要可盡本分提醒娘娘。嬪御議政是忌諱,娘娘若有緊要的要說,也要仔細機緣。”
枕春坐在輦上,偏頭看蘇白:“你說……陛下算得聰明人嗎?”
蘇白不解其意:“陛下治理天下賢明,是聖明之君。”
枕春咬唇低頭沉思一陣,對蘇白道:“他太聰明反顯得我過於愚笨,也幸好是他聰明。咱們陛下就是聰明霸道得很了,樣樣都要佔先佔優佔万全。你說得對,這裡是後宮,我若不劍走偏鋒,便要淪為旁人的墊腳石了……”
祈武九年的元日宴,辦得十分簡單。因為天子政事繁忙,又因為柳家風頭正盛,柳安然也跟著受了許多賞賜。元日那天下著大雪,諸人在宴上也不過是天子與後宮嬪御們燙著暖鍋吃些酒。燙暖鍋這一茬是枕春想起來的,她想慕北易討了,慕北易便吩咐柳安然去做。
明婕妤的恩寵不知為何獨盛,這幾日裡隱隱勝過了珍妃與嬌嬪。眾人猜測了其中的緣由,只想著她或使了什麼狐媚手段。卻是沒有人,能夠想象一隻瓔珞天衣的如意迦樓羅。
雖諸人語出諷刺,但也明眼地能看出在慕永鉞被刺殺之後,柳安然的位置已然較往日更為超然。她一身紅緞暗紋織牡丹的金襟華服,坐在慕北易的左手側,離天子只矮了一個臺階兒。柳安然吃著一盞葡萄美酒,望著那只有半尺高的臺階,一壁發愣,一壁笑著。
月牙的肚子已經很顯,太醫說的是,待到雪晴便不宜走動,需要靜養待產了。或是應了那句“民間的女子好生養”,月牙這一胎在柳安然日日夜夜的照護下,是再穩不過的了。
枕春想著,雖然是民間的話兒,但也是有道理的。民間的庶民女子自幼便要學習浣衣、裁縫、針線,類似月牙這等的還要捕魚、砍柴、生飯。這等常年勞動,使得女子身子敦厚健康,耐得生病,自然是好生養的。可士族貴門女子,自幼是坐著讀書、寫字、或是女紅的,但凡個降霜下雪的,便要惹風寒風熱。平日若有病痛,也是最好的大夫與最要的藥材將養,身嬌肉貴自然難於生養。
枕春在下座席間饒有興致地側過身子打量月牙的肚子,月牙發覺了枕春的眼神,縮緊了脖子。
枕春滿滿兒挪了挪身子,以袖子擋住嘴唇,朝背後的月牙靠近,低聲說:“月貴人……”
月牙連忙護住肚子,低頭回道:“明婕妤娘娘,有何指示?”
“沒有指示,豈敢與月貴人有指示。”枕春笑得溫和。
月牙蹙眉,便想往後靠。
枕春嬌笑一聲,一把捉住月牙的手腕,附耳低聲說道:“月貴人的孩子顯懷,臨了臨了產,還要赴宴也著實辛苦。”她字字清晰,低聲笑道,“本宮呢,近日也覺得辛苦。失了左右臂膀,樣樣都覺得不方便。”
月牙掙了掙手:“娘娘甚麼意思?”
枕春笑著望她,說道:“本宮的意思是,咱們兩個……沒完。”
月牙聽得咬緊嘴唇,往小案上一扶,慌忙站起身來嚮慕北易朗聲道:“陛下。嬪妾身子大了,坐這一會兒子腰痠難忍。請求陛下開恩,讓嬪妾回去休息。”
慕北易蹙眉:“可是何處不舒適?”
月牙臉色全是楚楚可憐,輕輕搖頭:“嬪妾身子好,倒沒有妨礙。只是太醫說,如今天冷更要仔細。”
慕北易便允了。柳安然得了准許,親自下席扶著月牙出了殿去。
扶風郡主不冷不熱道:“熙貴妃真是仔細。”
歧陽宮一派,安畫棠雖有些小聰明,但到底年紀小沉不住氣。柳安然心中有著三從四德的禁錮,一時之間有許多話許多事情做不出來。她們三人之中,唯獨月牙是使枕春有幾分忌憚的。她果斷、她狠心、她能忍,她足夠卑微也有足夠的野心。
枕春的眼睛隨著月牙出了殿。月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