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枕春便坐回他懷裡,眼睛卻看著不遠處小案上的醪糟元宵湯。
慕北易枕額歪身,閒看了兩章陳也不說她,只一味拿了她柔若無骨的小指頑。默了半盞茶時,才道:“本來那回,你說宵夜有鴛鴦暖鍋,朕答應你的。倒枉費你一番籌備,朕心中記得。”
枕春略略一回味,才知道他說的是年前抹牌時候的事情,心中罕有幾分欣喜:“難為陛下記得,不如嬪妾這會兒差宮女回去準備?”
慕北易點點頭。枕春交代了蘇白,又來給慕北易磨墨。
慕北易筆管沁了濃墨,圈點在紙上,說:“今日從皇貴妃那兒出來,見你站在春光之下,渾身如鍍金了一般。往前倒沒刻意品味,這時細想發覺襯得上清豔明媚幾個字。朕琢磨著,泰安錦林你受了罪,不能白白委屈,要擢你為從四品婉儀方能以示寬慰。”
“嬪妾不敢。”枕春還沒坐熱,直直拜下身去,“並非嬪妾客氣推諉,實在是當真不敢。”
慕北易斂眉:“怎的?”
“如今婉儀位上,有珍婉儀與連婉儀。”枕春一拜,“珍婉儀是祺淑妃娘娘的庶妹妹,又最得陛下聖心的。連婉儀誕育大皇子,是於祖宗子息有功的嬪御。於禮於情,嬪妾都配不上婉儀之位。何況……”便心思一轉,“熙嬪柳姐姐是安南都護的嫡女,如今還病著。嬪妾若此時越在柳姐姐頭上,豈不是讓姐姐病中多思嗎?”
“病了?”慕北易拉她起來,面有惑色,“不是出了禁足,怎還病了。”
“柳姐姐是真心愛慕陛下,自然不會怨懟陛下。想來是禁足中思念成疾,陛下也憐憐柳姐姐。”
慕北易頷首,差馮唐送了賞賜過去,卻說:“你只知為她請賞,卻不肯做朕的婉儀。”說著有些佯怒,“你卻不懂朕心意!”
枕春乖巧去捉他的衣袖:“若有知音見採,不辭遍唱陽春。”
慕北易便軟了口氣,輕撫她鬢邊花絹:“你既與熙嬪情深,朕也要賞你二人平起平坐才好。你名字裡也有個春字,安枕春。聽著便讓人覺得溫暖光明。”便撥手讓她去,“明嬪回去備膳罷。”
“陛下……”枕春不得不認,她此刻心才落地,“嬪妾謝恩。”
新得封號的明嬪從御書房出來,轉過一片頎長蔥鬱的竹。她得了封號,算是正經嬪位小主了,坐上了馮唐在院牆外備的四人抬的軟輿。那軟輿舒適整潔,是繡了菱紋的軟緞制的座兒,坐上後整個人能陷入椅子裡。明嬪落座,宮人唱起,便被四個內侍抬上,四平八穩地送回棲雲軒。一路燦爛陽光,清晰盛景,一路慣看桃李芳華,蘭杏爭豔。軟輿徐徐,每至一處新道,便有內侍唱“明嬪小主到——”,而周圍內侍宮娥紛紛屈膝行禮。正是三月,草長鶯飛,溫暖光明。
軟輿落在棲雲軒外,門口跪著玉蘭、桃花、梨花與小喜子、小豆子。數人面帶喜色,叩首請安:“叩見明嬪小主。”
枕春擺擺手:“起來,今日都有賞錢。”便吩咐道,“玉蘭去折幾枝嫩花苞來插瓶,將節慶時賞下來的武夷烏龍茶拿出來。桃花、梨花你二人將西暖閣的帳子換成淺紗杏紅的,把窗戶開啟,正當餘暉那幾扇。小喜子、小豆子去膳房傳,要一份兒鴛鴦暖鍋,鍋底必得是吊過的鮮魚高湯,囑咐是陛下晚上要來用的。配菜不必那些繁繁雜雜的二十四樣,記住了紅案要精刀薄片的鮮牛羊肉、蝦糜滑肉丸子、去骨的雞掌足矣。白案備著茭白、香菇、時令青菜。”又想了想,“再燉一個清口的銀耳羹,不必多麼甜膩,要緊的是清爽。再備個果子洗淨。蘇白……”
蘇白應是。
“更衣。”
蘇白尋出的是一件藕紅色桃瓣穿百蝶長裙,袖口滾著胭脂色的繡紋。便在裙外罩一件輕紗廣袖妃色外衫,挽著尋常人家最隨意的傾髻,貫銀簪。珠珥是兩枚豆子大小的南紅瑪瑙,輕晃隱隱光澤,與粉面相應愈發豔潤。正是這樣明璫照影,紅衣羞避,最撩人心絃。
枕春左右對鏡,很是滿意,想著溫暖明媚卻猶疑著:“嬌柔卻有了,倒是清淨了點。陛下今日賜這明字,總不能左了。”
蘇白一聽便明瞭,奉上兩朵新折帶露的寶珠曼陀羅,輕輕別在枕春髻側,旋即拾起一枚銅鑑來照。枕春頷首,將一隻白寶銀手串往袖裡戴上,輕含口脂。
天色還未暗,慕北易便來了。枕春笑盈盈去迎他進來,指著那抽枝的八重黑龍:“陛下可仔細看這樹,不過幾日後便要開花了。”
“還記得初見你,亭亭如蓋。”慕北易攜她,“既然要開了,朕便常來,不會錯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