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把晚餐擺在桌子上,用紗罩子罩了起來。表上指著六點二十五分,室內的電燈已經亮了。感到幾分不耐煩,她走到花園裡去站著,暮色正堆在花園的各個角落裡,那棵大的芙蓉花早就謝光了,地上堆滿了落花。兩棵聖誕紅盛開著,嬌豔美麗。茶花全是蓓蕾,還沒有到盛開的時候。她在花園中瀏覽了一遍,又看了一次表。總是這樣,下了班從不準時回家,五點鐘下班,六點半還沒回來,等他到家,飯菜又該冰冷了。走回到房間裡,她在椅子裡坐了下來,寥落的拿起早已看過的日報,細細的看著分類廣告。手上有一塊燙傷,是昨天煎魚時被油燙的,有一個五角錢那麼大,已經起了個水泡,她輕輕的撫摩了一下,很痛。做飯真是件艱鉅的工作,半年以來,她不知道為這工作多傷腦筋,總算現在做的東西可以勉強入口了,好在李立維對菜從不挑剔,做什麼吃什麼。但是,廚房工作是令人厭倦的。
快七點了,李立維還沒有回來,天全黑了,冬天的夜來得特別早。江雁容把頭靠在椅背上。“大概又被那些光棍同事拉去玩了!下了班不回家,真沒道理!就該我天天等他吃飯,男人都是這樣,婚前那股勁不知到哪裡去了,那時候能多挨在我身邊一分鐘都是好的,現在呢?明明可以挨在一起他卻要溜到外面去了!賤透了!”她想著,滿肚子的不高興,而且,中午吃得少,現在肚子裡已經嘰哩咕嚕的亂響了起來。
起風了,花園裡樹影幢幢,風聲瑟瑟,有種淒涼而恐怖的味道。江雁容向來膽怯,站起身來,她把通花園的門關上,開始懊悔為什麼要選擇這麼一幢鄉間的房子。風吹著窗欞,叮叮咚咚的響著,窗玻璃上映著樹影,搖搖晃晃的,像許多奇形怪狀的生物。她感到一陣寒意,加了一件毛衣,在書架上拿下一本唐詩三百首。她開始翻閱起來。但,她覺得煩躁不安,書上沒有一個字能躍進她的眼簾,她闔起了書,憤憤的想:“婚姻對我實在沒什麼好處,首先把我從書房打進了廚房,然後就是無盡止的等待。立維是個天下最糊塗的男人!最疏忽的丈夫!”她模模糊糊的想著:“如果嫁了另一個男人呢?”康南的影子又出現在她面前了,那份細緻,那份體貼,和那份溫柔。她似乎又感到康南深情的目光在她眼前浮動了。甩甩頭,她站了起來,在房間裡兜著圈子,四周安靜得出奇,她的拖鞋聲發出的聲音好像特別大。“我不應該常常想康南,”她想:“立維只是粗心,其實他是很好的。”她停在飯桌前面,今天,為了想給立維一個意外,她炒了個新學會的廣東菜“蠔油牛肉”,這菜是要吃熱的,現在已經冰冷。
明知道他不會回來吃晚餐了,但她仍固執的等著,等的目的只是要羞羞他,要讓他不好意思。用手抱住膝,她傾聽著窗外的風聲,那棵高大的芙蓉樹是特別招風的,正發出巨大的沙沙聲。玻璃窗上的樹影十分清晰,證明外面一定有很好的月色,她想起康南以前寫過的句子:“階下蟲聲,窗前竹籟,一瓶老酒,幾莖鹹菜,任月影把花影揉碎,任夜風在樹梢徘徊……”多美的情致!她彷彿看到了那幅圖畫,她和康南在映滿月色的窗下,聽著蟲鳴竹籟,看著月影花影,一杯酒,一盤鹹菜,享受著生活,也享受著愛情……她凝視著窗上的影子,眼睛朦朦朧朧的。忽然,一個黑影從窗外直撲到窗玻璃上,同時發出“吱噢”一聲,江雁容嚇得直跳了起來,才發現原來是隻野貓。驚魂甫定,她用手輕撫著胸口,心臟還在撲通撲通的跳著。花園外面傳來一陣熟悉的腳踏車鈴聲,終於回來了!隨著鈴聲,是李立維那輕快的呼喚聲:“雁容!”開啟了門,江雁容走到花園裡,再開啟花園的籬笆門。李立維扶著車子站在月光之下,正咧著嘴對她笑。
“真抱歉,”李立維說著,把車子推進來:“小週一定要拉我去吃涮羊肉。”江雁容一語不發,走進了房裡。李立維跟著走了進來,看到桌上的飯菜。“怎麼,你還沒吃飯?”
江雁容仍然不說話,只默默的開啟紗罩,添了碗冷飯,準備吃飯。李立維看了她一眼,不安的笑笑說:“怎麼,又生氣了?你知道,這種事對一個男人來講,總是免不了的,如果我不去,他們又要笑我怕太太了!你看,我不是吃完了就匆匆忙忙趕回來的嗎?”
江雁容依然不說話,冷飯吃進嘴裡,滿不是味道,那蠔油牛肉一冷就有股腥味,天氣又冷,冷菜冷飯吃進胃裡,好像連胃都凍住了。想起這蠔油牛肉是特別為李立維炒的,而他卻在外面吃館子,她感到十分委屈,心裡一酸,眼睛就溼潤了。李立維看著她,在她身邊坐了下來,看到她滿眼淚光,他大為驚訝,安慰的拍拍她的肩膀,他說:“沒這麼嚴重吧?何至於生這麼大的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