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還能為她做什麼,只知道但凡她肯說,沒有什麼他不願意做。
桔年說:“求你不要安慰我。”
她不是不知好歹,也並非不近人情。言語的慰藉即使出自善意,其實,除了再一次提醒當事人是多麼可悲之外,再無別的用外。該發生的還是會發生,該傷心的一樣會傷心。有時候桔年甚至覺得悲傷是一種不可分擔只能傳染的東西,沒有任何一劑猛藥能將它遏止,唯一的解藥只有接受自己。至少她就是這樣的一種人,如果她傷心,怎麼都不會釋懷,只會想通,只會習慣,然後把它當成一種常態,她就沒什麼過不去的了。
桔年知道韓述想讓她沒有那麼難過,但是,她也知道如果他再說下去,她會流淚,然後發現原來還有人跟自己一樣難過,悲傷的感覺益發真切,她只會更加的難過。她害怕在這樣一個被淒冷冬雨填滿的午後淚眼現對,哭過後散去,大家發現自己無能為力,這會讓她感覺更加孤獨。
韓述很長時間沒有吭聲,桔年可以想象他咬著牙的模樣,他在試圖忍耐。最後他說了一句:“是啊,反正橫豎都是個不可能,我又何必浪費唇舌,獻無謂的殷勤。”
說話間他已經站了起來,“非明的盒飯我照例是多帶了人上,待會護士長會拿給你們,你別以為我錢沒地方花,明天就是除夕,醫院吃飯的人少,今天食堂已經停了夥,外邊也別想輕易買的吃的去。”
他車停在門口露天處,桔年看著他一路跑著中進雨裡,筆挺的黑色大衣,瞬間就溼的一塌糊塗,而他從電梯裡走出來時手裡拿著的傘還擱在她的腳邊,雨傘沒有全乾,每一個褶皺都整理得服服帖帖。
桔年一直坐到陳潔潔從醫院裡離開,她回到病房,虛弱的非明,白色的背景,永遠打不完的點滴,跟以往一樣,沒有任何的不同。非明倒是醒著,雙眼茫然地看著天花板,不知道心裡想什麼,也不知道不久之前她和她的親生母親經歷了什麼。
給她們送飯過來的不是護士長,而是值班的孫瑾齡。她把幾個餐盒放在非明的床頭櫃,一手插在白大褂的口袋裡,一手掀開其中一個餐盒看了看,淡淡地說:“我當是怎麼了,最近他天天回家吃飯,我不在家的時候,就在廚房守著家裡的老阿姨給他挨著花色做,哈。”
桔年還猜不透孫醫生最後那一聲笑究竟是什麼意思,也不打算往下想,只說了聲“謝謝”。孫瑾齡出去後,她找開尚且是溫的“快餐”,蘆筍肉絲配培根鱈魚卷,外加一盅山藥煲小排,居然還另有兩杯新鮮的檸檬茶。非明什麼都吃不下,勉強喝了桔年喂得一點湯,桔年出沒什麼胃口,但是看到眼前這番,還是每樣都吃了一點,胃裡充實的感覺才讓她真實感到自己仍在人間,仍需要那點菸火氣息。
收拾餐盒的時候,似乎忘卻了語言功能的非明忽然說了一句:“姑姑,我要回家。”
………
不知道是因為對非明病情的考慮還是緣於節日特有的氛圍,或者還有孫瑾齡的默許,總之桔年帶孩子出院回家過年的請求意外地得到了醫院方的准許,只是要求她們如感不適,隨時就診,並且春節一過,立即返院。
除夕一大早,是唐業開車來接桔年姑侄倆回的家。唐業的重感冒基本上已經痊癒了,可是一張臉上雙眼深陷,容光黯淡,竟比病時更為憔悴。桔年簡單問起他的近況,他只是說,檢察院的人後來還找了他幾次,照舊是無休無止的盤問,但是除了限制離開本地,其餘的行動尚未收到影響。
除夕是中國人一年一度的大日子,但是老天似乎存心跟人間的喜慶作對,天暗得像罩了一口大鍋,雨一夜沒停。到了早上,雨水開始夾著細細的雪粒打了下來,冰渣子和潮溼的風撲面而來,刀割似的,這是不少旅居南國的北方人也忍受不了的附骨之蛆般的寒意。
從非明坐上唐業的車子開始,精神頭明顯地好了起來,她靠在姑姑的身上,張大眼睛朝車窗外張望,白得泛青面孔上竟然泛起了淡淡的嫣紅。車子途徑火車站時,非明更是萬分好奇地看著車站廣場上的人頭攢動。姑姑說,那麼多的冒著雨,冒著雪,冒著寒風,都是為了一個共同的理由…回家。
“我也可以回家了。”非明喃喃地說。
桔年摸著也滾燙的臉帶連連點頭,那個被全世界遺忘的破敗院落,總歸是個可以收納她們身體乃至靈魂的所在,她跟非明一樣,忽然無比渴望回到那個地方。
唐業幫助她們安頓好,末了,他說道:“桔年,今天是年三十,要不你和非明就跟我一塊吃年夜飯吧。”
桔年猶豫了一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