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塵道:“多謝你了。”
紫媛笑容中有些許的愁緒,垂下眼簾,卻欲言又止。卿塵看在眼裡,說道:“有什麼話可以對我直說,怎麼如此猶豫?”
紫媛輕咬嘴唇,突然在卿塵面前跪下,說道:“郡主,可不可以……放九殿下一條生路?”
卿塵淡淡看著她,沒有立刻回答,轉身望向殿中佛坐金蓮,寶相莊嚴,拈指微笑處,那神情是看透世情的悲憫,芸芸眾生無邊苦海都在這一笑中,過眼如煙。
她回身,緩緩問道:“紫媛,你恨我嗎?”
“不!”紫媛立刻搖頭:“郡主救了太后,救了我,亦保全了我們全家性命,恩同再造,我只會為郡主祈福,豈會有恨之一說?”
“即便我要你害人?”
紫媛抬眸道:“郡主不會害人。”
卿塵輕聲一嘆,問道:“九殿下對你好嗎?”
面對這一問,紫媛悽然而笑:“九殿下若要對人好,能將人都化了,可是他喜怒無常,轉眼間就變成另外一個人,比地獄的修羅還駭人。我看得出,他心裡眼裡早就什麼人都再看不見,王府中的女子,名義上都是他的侍妾,他也只有在需要的時候才會想起來。他其實是個可憐人,他只念著九王妃,九王妃去了,他亦不是他了。”
卿塵抬手燃了香,靜靜奉於佛前,說道:“可憐人必有可恨之處,我不想告訴你他都做過什麼,知道的太多對你並沒有好處,有些事情,他做了就必得承受後果,所種何因,所獲何果,都是他一手造成的,現在是曾被他傷害過的人要他萬劫不復,這或者便是他的業障。而對於我來說,我不會任他扭曲的心思得逞,也不會給他機會危害四殿下分毫,你明白了嗎?”
紫媛沉默了半晌,低聲道:“我明白。”
“你願意?”
紫媛點頭以答。
卿塵眸中深色如同秋湖月夜,光華淡凜:“紫媛,抬起頭來,你真的願意嗎?”
紫媛抬頭看著卿塵,眼中有些憂傷,但卻並不能掩蓋肯定的神色:“我可以為郡主做任何事情,今天求郡主饒過九殿下一命,是因為這些日子以來眼看著他的痛苦,我不忍心,他畢竟……畢竟是我的夫君。但他若對郡主和四殿下不利,那便是我的敵人。”
卿塵並沒有因她的話而有欣喜,淺淺蹙眉,說道:“我從來沒有想要他的性命,只因我所看到的他,早已生不如死。你回去吧,如果心甘情願,便照我說的去做,如若不然,我也不會怪你。”
佛鐘如誦,山寺漸遠,卿塵一路緩行,步出山門,駐足於佛界塵世交臨的一線,回頭遙望寺階高起,登山祈福求經的善客步步攀登,俯首低身,神情各異。大佛殿中釋迦牟尼的巨大尊像尚依稀可見,鎦金重彩莊嚴肅穆,深簷飛閣下繚繞在青煙之後。
佛度眾生,卻偏偏度不了她,或者,她早已超出了這世間三界神靈的管轄範圍吧。卿塵輕笑斂襟,飄然往山下而去,求佛不如求己,奈何世人苦苦執著,捨近求遠,難怪佛總是垂眸淺笑靜而不語了。
天都雄踞大正江上游,北屏岐山,西應函谷,交錯而成寶麓山脈環成天然平原,東逾麓江,南系易水,兩江自京郊而匯成楚堰江流貫其間,一路奔流則有支流蜀水自度佛寺而過洄轉西行,如此沿江回流而上便可乘船入天都。
楚堰江天塹平闊,江面愈行愈寬,漸漸的船隻見密,兩岸坊間盛設帷帳,簷宇如一,有了繁華樓市,商賈如雲。
順風而上,船行穩健,卿塵在船艙坐了會兒,便站往船頭。江風長起,吹得衣衫飄搖,白江如練,遠遠能望到蒼茫天際,有如一線。
雖不算遠,卻也有小半日水程,蜀水匯入楚堰江後,穿中三十六坊而直接進入上九坊,待船到了此處,便逐漸與其他各處顯出不同來。建築中少了小橋流水風姿旖旎,卻多了幾分端麗莊文。寬闊的街道兩旁皆是華坊高閣,王公府邸,不時見到仕族子弟縱馬馳樂,男子呵乎女子嬌笑交錯揚起,絕塵而去。
卿塵靠在船頭,沿著江岸看去,突然覺得有什麼人在盯著自己,略一回頭,迎面橫陳江面的躍馬橋上,正有人勒馬佇立,往船上看來。眾多侍衛擁簇的中間,一人身著銀色武士服,貼身修長,襯著江上反射來的斜陽有些耀眼,幾乎看不清是何人。
但卿塵很清楚的感覺到那雙眼睛,妖魅而邪氣十足的眼睛,一瞬不瞬的看著她,那種侵略性十足的目光如影隨形,幾乎想將她吞噬。
夜天溟,她淡眉微揚,亦凝眸看去,目光中隱著三分憐憫的傷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