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碧似墨的羅幕之後,淡淡人影綽約。前面引路的碧瑤輕聲稟報後,退出殿外,孫仕安有些吃力地伏身跪叩下來。
簾幕拂動,玉環聲輕,眼前落來一襲淡墨色的廣袖,示意他免禮,一陣沉靜的木蘭清香飄下,如這秋雨的氣息。
看著孫仕一頭巍巍白髮,行動遲緩,卿塵心裡五味雜陳。不過幾年時間,一轉眼的空隙,生老病死,各有各的歸路。人去燈滅,不知九天黃泉再相見的,都是個什麼境地,那一代的愛恨,可有了終了?
“為太上皇守了這麼多天,委實辛苦你了。”
孫仕低垂眼簾:“伺候太上皇,本便是老奴份內的事。”
卿塵輕嘆道:“你跟了太上皇三十幾年,不曾有過半分疏漏,皇上和我都念著你的忠心。如今太上皇殯天,你年紀也大了,也是時候該歇一歇了。”她轉身,執了鳳案之前玉壺清酒,緩緩斟了一杯。酒色冰澈,在碧玉盞中漩起流轉的觳紋,碧色漸濃,沉澱成一泓幽暗平靜。
深深淺淺的雨聲穿透幕簾燈影傳來,在殿中沉下濛重的溼意。這結局在當初凌王邁入清和殿的那一刻便早已落定,孫仕沒有任何驚懼,彎腰接過酒盞,復又叩首:“老奴謝皇上恩典。”
“孫仕,”卿塵在他將酒盞舉到唇邊的時候靜靜地道:“喝了這盞酒,自會有人送你出宮,今後你便將這大正宮忘了,將自己也忘了吧。”
孫仕手一抖,本來死寂的臉上突然生出了震動:“娘娘……”
“酒是皇上賜的,去處是我給你的,從此以後,你好自為之。”
孫仕將酒盞放了下來,抬頭只見到一雙淡定的眸子,濛濛如煙湖深遠,手中已是微微顫抖:“老奴在大正宮過了大半輩子,該活的都活過了。太上皇偏居廢殿,娘娘一直多方照拂,老奴早已感激不盡,娘娘何苦為再了老奴這條賤命違拗皇上的意思,老奴如何受得起?”
卿塵淺淡一笑:“你不必擔心我和皇上。我和皇上能結連理,也是你當年盡了一份心力,我並沒有忘記。既然大半生都耗在宮裡了,日後便換個地方,安安穩穩,過些清靜的日子去吧,便算是我謝你那份成全之情。”
孫仕眼中老淚難禁,一時語聲哽咽:“多謝娘娘仁慈。老奴已是風燭殘年,也再沒有什麼能為娘娘效力的地方了,但有樣東西娘娘或許以後用得著。”他抖著手自懷中取出一個金絲錦囊,奉給皇后。
卿塵疑惑,接過來開啟,裡面封著一道朱墨御旨,其上赫然壓著天帝的龍璽金印。她看過內容,周身漸生涼意,這是一道節制皇權的密旨,若昊帝行為有差,憑此可行廢立之舉,上面的日期正和天帝的傳位詔書一致,想必是同日所書。她壓下心中震驚,緩緩抬眸:“這是太上皇的手書?若沒有今天,你打算怎麼辦?”
孫仕悵然道:“貴妃娘娘故去之後,太上皇自知不久於人世,將畢生的心願都寄託在了皇上身上,只是皇上畢竟有一半柔然族的血統,太上皇不能不顧忌萬一,所以,當日是留了兩道詔書。不瞞娘娘,皇上對太上皇絕情至此,老奴曾想過要設法將這詔書交給湛王,但太上皇一直不曾應允。娘娘知道,太上皇雖言語困難,可他心裡清楚,直到彌留之際他都認得老奴。太上皇到底都惦記著貴妃娘娘,現在好了,太上皇終於又能見著貴妃娘娘了。事到如今,這道詔書對老奴來說已沒有任何意義,便請娘娘收著吧。老奴說句不該說的話,皇族宮闈,恩寵無常,或者什麼時候娘娘能用上也說不定。”
卿塵將那詔書收好,重新放回錦囊中,徐徐步下案階,走向近處的寂靜燃燒的燈燭。
琉璃金燈在青石地上拉出一道修長的影子,她背對著孫仕,纖柔的手指挑著那個錦囊靠上焰火。
“譁”地一陣明焰衝起,孫仕看到沿著那婉轉曳地的宮裝,燃燒的錦囊落向腳下,那瞬間的明亮在皇后飄垂的羅裳雲帶一角劃出淡金光影,流嵐一般的顏色。
“娘娘!”
卿塵看著那密旨漸漸化成灰燼,安靜轉身,淡然而笑:“我不需要這個。”
第二十三章 瓊臺金殿起秋塵雨過天涼,秋風滿階。
放眼御苑,百花凋零,落木蕭瑟,唯有清湖碧波連天色,秋空萬里,黃葉翩飛。
沿著湖中橫跨兩岸的練雲堤,一個著深青籠紗袍服的內侍快步自武臺殿方向過來,因為走得太急,帽冠上垂下的綴珠長纓急劇晃動,他卻根本顧不得整理。
待進了清華臺,那內侍臉上已經滲出薄薄一層熱汗,到了寢殿前急忙對當值的侍女道:“煩請通報一下,求見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