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目光直視著她。
那聲音,帶點沙啞,竟奇異地滲進她的聽覺裡。
她想了想,禮貌性是該回他話,遂道:
“不算晚,至少我還活著。”她不知她有沒有把聲音發出去,只知他還在望著她,她只得再道:“閒雲公子,何哉呢?”
“我沒有注意,也許,他正想法子下崖。”
她以為她走了很久,公孫雲與何哉他們已找到下崖之路,才來救人,但聽他意思卻又不盡然如此。
“澐姑娘,我帶你回雲家莊好嗎?”
這不再溫潤也不清冷的沙啞聲音,一直困擾著她。如今她的思緒不像以往活絡,停頓半天,她才恍然大悟,蒼白的唇微地上揚,眸中卻無笑意。她道:
“閒雲公子不必介懷。我並未記恨你們,人在遇難之際,先救自己人是天經地義的事。”只是她,不算是他或何哉的自己人。
事實就是這樣簡單。言知之易,行之難,其實,就算何哉許了一生一世,她心裡高興,卻也不怎麼相信,今日的事情,只是驗證她所想而已。
現在,她真正心如止水了。
他還是凝視著她。她淡淡道:
“它日若是我遇上這種事,自然也先救自己人。”
“我第一次救不了你,第二次、第三次,總要救到你。”
這客套話她聽多了早習慣了。“多謝閒雲公子,恕小女子無法施禮了……剩下的那兩塊玉還在我袖袋裡……”要討回去就自己拿吧。
“那就放在你那裡吧。”頓了下,他輕聲道:“你願意讓我救你嗎?”
她輕怔,總算明白他站在那裡不敢動彈的原因了。
她垂下眼,沒有感情地笑了聲,而後,她低聲道:
“那就麻煩公子了。”語畢,她終於放掉忍字,任著痛感蔓延全身,雙眼一翻,倒進他的懷裡。
當她再度清醒時,是在雲家莊裡。
“我真訝異,你受這麼重的傷,竟然能步行這麼遠。”公孫紙劈頭就說。
剎那間,她真想呻吟出聲。放過她吧,她是重傷,但她的聽力還在,這個人的長舌功夫足以毀滅她的忍字,為什麼要讓她看見這個人?
“你放心,現在除了咱們幾人,再也沒有人知道皇甫澐還活著。那天大雨下了三個時辰,雨勢結束後,閒雲建議跟車豔豔下崖尋人,我們安排屍身,換上你的衣物,屍身面目全非,車護法沒有懷疑。”公孫紙輕聲道:“那是其中一名弟子的屍身。在閒雲安排下,暫時在那裡入墳,等過兩年,才帶他回莊正名。”
“……”她垂眸。
“閒雲負著阿遙、託著我,無法再分身救你,當時雨勢已經過大,車豔豔他們已退往山下,我們是最後走的,閒雲把阿遙交給我後,自崖上躍下。”
躺在床上,動彈不得的她,被迫聽著陳年舊事。
公孫紙眨眨眼。“他可不是殉情,他輕功極好,平日要他飛走崖壁,那是輕而易舉,但那天視野不清,他敢在亂石還在崩塌的懸崖行走,實也不易,澐姑娘等能說話後,一定要感謝閒雲的。”
她這才發現她張口似無聲音。其實……公孫雲躍下山崖又如何?如果不是她運氣好,他尋到的只會是具剛斷氣的屍身。
公孫雲夠義氣了,果然是江湖大家長,雖有先後順序,但他能救的一定會下手。
皇甫澐能自世上消失,正是她所期盼,從此不用勾心鬥角,不用應付那個走火入魔的瘋子教主。她該感謝他了,不是嗎?
據她盤算,教主最多再撐一年,就得找人接任,在那之後,就算她被人揭穿,她也不在乎了,從此當個真正逍遙的閒雲野鶴。
從極苦轉到極樂,她還真是不能適應。但,終究一個忍字,只要能忍,她就不信她撐不下去。
公孫紙忽面露疑惑,道:
“你知不知道你躺了多久?回到莊裡才兩天,你就清醒過來,這絕不是你身子底打得好的緣故,你頭破血流,肘骨斷裂,五臟六腑稍有移位,你左腳也扭了,怎能走那麼遠?更別談其它傷口了。另外,雖然我加重麻沸散,但也絕不可能一點也不痛,為什麼你沒有流露出痛苦?”
“……”反正她不能說話,就避談此事好了。
公孫紙笑笑,而後點開她的啞穴。
“現在你可以說話了。之前我怕你痛得哭天喊娘,但現在,嗯,你真的可以說話了。”
她瞪著他看半天,公孫紙耐心等待。
寄人籬下……寄人籬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