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銀子,剛要出門,見裡面走出個人來:身材瘦小,性格兇頑。數莖鈐口須,襯著雀斑凹臉;一雙彄顱眼,聳出鷹嘴鼻頭。行業沒有專門,姓名不時改換。慣要吹毛求黑痣,無非淺水起洪波。
那人帶六七分酒意,踉踉蹌蹌,攜著一個小捨出來解手。那小舍見了穆春,叫道:“小郎!”穆春為贖藥心忙,竟不聽得,一直去了。那個人姓竺,名大立,是江州一無賴子弟。倚著母親有些姿色,有人幫貼,略讀幾行書。只是唇槍舌劍,覆雨翻雲,扎火囤,開天窗,做刀筆訟師,無所不為;更兼好淫,不論男女。那小舍與他鄰居,是開賭坊的池大眼的兒子,乳名芳哥,生得眉清目秀,面白唇紅,年紀十五六歲,性好頑耍,不肯讀書。先生要責他,一時害怕,被竺大立哄到雙峰廟裡,幹那沒要緊的事務。這道士又是不守本分的,喚做焦若仙,與村中保正袁愛泉交好,就聯絡了竺大立,拜為兄弟,三個人一串。焦道士察聽地方事故,袁愛泉便申報上司,竺大立把持衙門。有些油水,三股均分。當地人無不切齒,叫做雙峰三虎。那竺大立騙池芳哥到庵中,與道士公用,這不消說得。
當日在房內飲酒,竺大立聽得有客人與道士借寓,也不放在心上。半酣之後,攜了芳哥的手出來小解,見芳哥叫穆春聲“小郎”,便問:“甚麼小郎?”芳哥道:“長在我家賭錢的穆小郎。”竺大立關了心,道:“前日柳塘灣殺了兩個人,酒罈中又有個碎屍,胡撇古報官說是穆小郎同一個不識姓名的人,定是他了。現今出一千貫賞錢,何不通知袁保正拿去解官領賞?”走到前廊下,見蔣敬把被蒙著頭睡,頭邊堆兩個大包裹。急回房道:“老焦,上門買賣到了!”焦道士不解其故,正要相問,忽有三個人撞進房來。大家坐下,竺大立道:“袁保正,我正要使人請你,來得卻好!”問:“這二位何人?”袁愛泉道:“是本府公差,來討地方盜賊的甘結。”指左邊坐的道:“有名的朱潑天,官名喚做朱元。這位是他的夥計。聞得竺相公大名,下鄉來特來一會。”竺大立大喜,道:“人有善願,天必從之。”叫道士取三個大碗來,每人吃三大碗:“有一樁美事在此,你們吃了方才說出。”三個真勾吃了,竺大立道:“江州柳塘灣殺了兩個人,一男一婦,地鄰胡撇古報官,一個不識姓名,一個是穆小郎。這事有的麼?”朱元介面道:“我同夥計正為此討甘結,恐怕地方窩藏。”竺大立道:“先把這一千貫賞錢大家均分再處。”袁保正道:“竺相公又來取笑。影也沒有,怎的便分賞錢?”竺大立道:“這兩個人我已捉在便袋裡了。老焦,就是那問你借寓的。”道士道:“一向認得的麼?”竺大立道:“我不認得,芳哥見他出門,叫聲小郎,問起來,說長在他家賭錢的穆小郎,豈不是他!”保正道:“他出門去了,哪裡尋他?”竺大立道:“有個害病的在西廊下,他到鎮上贖藥,自然就回。”朱元跳起身道:“先拿了那害病的,問知真實,方可行事。”齊道有理。
一鬨到西廊下,朱元便揭被喝道:“你這殺人賊,卻躲在這裡,可見天理昭彰!”蔣敬見了一夥人,曉得事發,便立起來道:“列位不須性急,自有分辨。在下是潭州人,姓蔣,從建康回到湖廣。船家陸祥、張德將酒灌醉。半夜裡拿刀搶進艙來,我一時無計,跳入江中,多虧茅庵里老師父救得。劫了我五百兩銀子。到江州會著個弟兄,訪到柳塘灣,仇人相見,分外眼明,因此殺了他。到官也便是這篇話。”朱元道:“強盜的口哪裡聽得!”袖中取出青索子,扣頸縛了:“我是江州差來緝捕使臣,等拿了穆小郎一併解官。”扯了便走。蔣敬身上有病,見五七個人,敵他不過,隨他扯去。到柴房裡,把門鎖了。竺大立、焦道土、袁保正便把行李包裹拖到房裡,開啟一看,見雪白的五六百銀子,又有金珠首飾,喜出望外。竺大立道:“這宗財物是我尋出來的,我應該得一半,那一半你們均分。”保正道:“這個自然。且提了穆小郎再處。”焦道士喜歡得緊,重去宰兩個雞,開了窖下的好酒,擺出果品菜蔬,開懷的吃。竺大立教道士喚香火到西廊下伺候:“穆小郎回來,不可驚動,哄他說這位客人有病,師父恐外面有風,移到房裡,騙他進來捉住便了。”道士就去分咐香火,依計而行。
那池芳哥一時衝口叫了一聲,見他們如此舉動,懊悔起來,想道:“那穆小郎在我家賭錢最是直氣,長把頭錢給我。今日分明我害了他性命,日後回家,父親知道必然埋怨,須通知他才好。”其時已是掌燈時,竺大立等人財物到手,大家歡呼暢飲。池芳哥只推酒醉,先去尋睡,輕輕走出來。到西廊下,見香火坐在門檻外打盹,芳哥推醒,香火只道穆春回來,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