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慣走長路,思量僱個頭口,前路又無定向,寫到哪裡,只得一步挨一步慢慢的走。到晚投下客店,打一角酒,一頭吃,一頭想道:“早知有這場是非,淹死海中倒也乾淨。金鰲島是個好去處,李俊留我,不來也罷。那李俊將來必然發跡,只是遠隔海洋,怎好過去?沒來由與樂和寄信,連杜興恰是兩番了。登雲山雖可容身,我已跳出火坑,怎地又走進去?”胡思亂想了一回,吃完酒,炕上宿了。
早起五更又行,離東京不上六七十里。只見兩個人趕上來,叫道:“安先生,你到哪裡去?”安道全吃了一嚇,回頭看時,卻不認得,支吾道:“我自姓李,要到南邊去。”一個笑道:“不要瞞,我是宿太尉府中幹辦,昨日大尉叫院子送你出城的。”安道全道:“我一時慌迫失膽,得罪了二位!可知我出城之後,開封府有人到府中尋訪麼?”幹辦道:“開封府有這樣大膽,敢到府中尋訪!只是貴友蕭讓、金大堅拿去解到大理寺了。”安道全跌足道:“怎好累他二人!如今二位到哪裡去?”答道:“太尉差到杞縣下書,明日就回的,只在前邊分路。”安道全道:“自己脫逃,帶累別人,心上過不去。我要寫一封書謝太尉,並懇周旋二人,求二位帶轉去。”幹辦道:“你的事重,不可分解。他二人不過著他根尋,太尉自然肯用情的。”把手指道:“到那酒肆中打了中火,你就寫起書來。”三人走進店中,喚酒保拿過酒餚吃了,安道全借筆硯寫了書柬,取一兩銀子送與兩個,把書呈送太尉,又自還酒錢。出門不上三里路,兩個自分路去了。
安道全聞了此信,又增憂悶,一發走不動。捱了十多日,方到山東地面。若有牲口,一日走兩站,客店是有定所的。他是步行,隨路宿歇。看見日墜西山,路上人少,巴不到宿頭,肚中飢了,腳又痠疼,問到歇處,還有十里。長吁短嘆,又過一二里,望見一座村坊。官道旁有一所莊房,門前兩三株古木,屋背後枕著山岡;左邊一條小石橋,滿澗的水澌;有一老梅橫過澗來,尚未有花,一群寒雀啄著蕊兒,見人來一鬨飛去。裡邊走出兩三個小童,袖著書包回去。隨後有個人出來關門,高巾道服,骨格清奇。安道全向前拱手道:“在下是過路的,不合踐體贏弱,一時巴不到宿頭。斗膽欲借貴莊權宿一宵,房金明日拜納。”此時夜色朦朧,月光未上,識不出人。那人對面一看,見他氣象儒雅,且說得恬淨,答道:“是斯文人,不妨。只是荒僻有慢,請進裡邊來。”安道全隨入草堂,作揖坐下。裡面小廝點出燈來,放在桌上。兩個面龐相對,看得仔細,那人道:“尊駕可是安先生?曾在東京會過。”安道全有事在身上的人,不敢即便應承,便問:“足下上姓?廝熟得緊。”那人道:“小可便是聞煥章。”安道全方才放膽,道:“久違芳範,一時稱呼不出,足下便是。”
聞煥章大喜,重複施禮,進去一晌,方始獻茶。說道:“安先生,你供奉朝廷,王公大人不時晉謁,車馬盈門,怎生獨自一人來到這裡?”安道全道:“奉旨到高麗療痊了國王的病,回到海中翻了船,險些傷了性命。幸得有人救起,名利之心已冰冷了,思量回到敝鄉,圖個安閒。不想得遇臺兄,連日客途,心緒不寧,今晚可以穩睡了。”又道:“臺兄與高太尉文厚,何故卻在此間?”聞煥章笑道:“哪裡什麼交厚,勢利而已!生無媚骨,曳據侯門,非我所願。來此避喧求靜,教幾個蒙重度過日子,倒也魂夢俱安。”談論之間,小廝捧出酒餚,相對而飲。聞煥章道:“先生此來,自非偶然,昨夜先有吉兆。小生無子,單生一女,年已長成,性頗端莊。拙荊亡過,主持中饋,全虧是他。不意得一奇疾,白晝昏沉,終夜不寐,肌膚憔悴,飲食減進;又且獨言獨笑,精神恍惚,遠近無有名手,再醫不好。幾遍要來迎聘先生,恐貴冗不能遠來,又家寒難措輿從之費,所以未果。今日從天而降,小女可以得生了!”安道全道:“診脈必須平旦,自當效力。”兩個俱是高人,情投意浹。飲至更餘,用過晚飯,引至書房安歇。土垣茅屋,紙窗木榻,瀟灑無塵。又啜一杯茶,聞煥章叫聲安置,自進去了。
安道全連日勞頓,客店裡未免有些戒心,此間高枕無憂,一覺睡去,直至紅日三竿方才起身。梳洗畢,用過早膳,聞煥章迎進臥室。聞小姐在帳幔中伸出玉腕來,安道全調和氣息,細心體認,審過左右手三部九候,說道:“脈理已明白了。只是古方書上說得好:”病有四要:望、聞、問、切。‘不揣要看小姐面龐一看是何顏色,方可定那藥案。“聞煥章教養娘揭開帳幔,安道全略看一眼,面如滿月,眉細目清,好個福相,只見色帶浮紅。同到書房內,論道:”小姐這症是七情所傷,以致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