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年歲再大些,他才表現出來,只有素雲對他和對家不滿說個不停的時候兒,他煩到極點之時,他才說一句“像你們那個好家庭”來對抗。有一次,他生了一早晨悶氣,他到蓀亞的院子裡,和他弟弟說:“我若不結婚就好了。”
奇怪的是,使經亞看出他和蓀亞兄弟間的不平等的,卻是素雲。
一天,素雲說,“為什麼蓀亞天天閒著盪來盪去,而你就得做事?你們倆都是同父母所生,你們倆都是花父母的錢。我們吃的、花的,都是家裡共同的財產。你一個月掙三百塊錢,他就無所事事。他為什麼不去找點兒事做?若是這麼一直繼續下去,最好分家。那麼一來,至少咱們自己會有點兒錢花,願投在什麼上就投在什麼上。咱們可以叫我哥哥去運用咱們的錢。上禮拜,他只給股票交易所打了個電話,一夜就賺了兩千五百塊錢。雖然你是長子,家裡一有什麼事情,總是找蓀亞和木蘭商量。不管有什麼事,你就聽見蘭兒這蘭兒那的。全家都被她這個狐狸精迷住了。若不是有我在,你更抗不住人家了。”
經亞被素雲暗指他窩囊受了刺激,這才問她:“我要抗什麼?我要抗誰呀?”
“抗他們,所有他們。甚至用人都巴結三少奶奶,因為她管家呀。曼娘和她是站一條線兒上。她們倆手拉著手,我一看就噁心,好像幾百年沒見面一樣。”
經亞說:“這都是你心裡亂想的。我們畢竟是一家人。咱們為什麼不能也跟人和好?為什麼大家不能和和美美過日子?”
“我亂想!這就是為什麼我說你傻。你看阿通在地上爬的時候兒,全家拍手喊好兒——由老太太到用人,你沒看見嗎?
兒媳婦生個孫子就像大將軍打了勝仗回朝一樣。“
她最後指責對木蘭偏愛,確是真的。因為生了孫子,木蘭在三個兒媳婦之中很容易就拔了尖兒,不生兒子當然不是素雲的過錯。但是一個老家庭的壓力太大,誰也無可奈何。所以關於木蘭的幼兒的每一件小事,都像對素雲不生育的一種無聲的譴責。經亞曾經聽見老祖母說過素雲不生育的話,但是老祖母卻不承認,縱然如此,感覺上的不愉快,並不因之而稍減。曾先生曾太太也沒說過什麼話。但是,有時候兒,午飯之後,全家坐在屋裡,當然沒有人慫恿,自然而然就要把阿通抱來玩兒。孩子就在地上爬,自然大家喊好,鼓勵他繼續爬。有人說:“昨兒他能站起來走三步。今兒能走四步了!”木蘭自然得意洋洋,阿通每一個動作,大家都讚不絕口,笑聲雷動。
素雲甚至去找過醫生,打聽怎麼樣能洗雪不生兒子的恥辱,但是醫生也無能為力。
一天,經亞在妻子催促之下,向蓀亞說應該找個工作。他說:“你若有意,你可以找個事情做。你看,我已經幫著懷瑜找了個差事。”
蓀亞說:“我現在的情形,我很清楚。我也看見你天天粘住局長三姨太太的五弟不放手,才給懷瑜找了個事情。”經亞說:“我是以兄長的關係跟你說這種話。爸爸媽媽年歲老了。除去這棟房子之外,咱們家的錢財和產業加在一起兒才十萬多塊。照咱們這樣花費,一年就得吃去老本兒六、七千。大家都花錢,沒有一個人想掙一分錢。這就是為什麼我想辦法幫懷瑜弄個政府的差事。現在他既然進去了,也許他能幫咱們弄個好職位呢?”
蓀亞說:“你對那位大舅子最好小心點兒。將來會牽連上你,後悔就晚了。他現在是玩兒火,和鶯鶯打得火熱。”蓀亞這是學太太的話說。
“鶯鶯和咱們有什麼關係?她對咱們有什麼害處呢?”
蓀亞問他:“咱們家若有個妓女,你願意嗎?”
“那是他的事情。和咱們有什麼關係?”
蓀亞說:“我不願意說你親戚的壞話。但是,我是你的兄弟,我勸你離他遠一點兒。他那個人大膽妄為,你是知道的。”
鶯鶯是天津有名的高等妓女,失意的政客和社會脫節的知名人士跑到租界裡,都去捧那個大美人兒。她這個女人天生的美貌動人,大概是二十三、四歲。不過她不是舊式的高等妓女,她在擾攘不安的時代長大,這時的妓女已經開始模仿女學生的裝束和女學生的行動。憑著天生吸引男人的女性本能,和女人與生俱來的社交本領,她雖不必努力學習,居然也可以滿像個樣子,滿可以應付裕如了。她又冷靜沉穩,不動感情,機詐多變,工於心計,這在女人身上是很可怕的。因為受過妓女的教導,挑撥追求她的男人互相為敵,借收漁人之利,她這樣狡詐亂行,毫無顧忌,即使陷入什麼別人難以自解的情況,她都能憑藉聰明的手法兒,甚至高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