們終止戰鬥,她央求平亞。可是平亞的將軍卻打了勝仗,那個大蛐蛐兒的頭碰傷了,似乎真正發了怒。平亞想看個水落石出,於是戰鬥繼續下去。男孩子用一端弄軟了的草撥弄兩個蛐蛐的須。最後平亞的將軍傷了一條後腿,滾翻在地上,還沒來得及立起來,被那個大蛐蛐猛咬。曼娘嚇得拉緊平亞的胳膊,心裡很難過。
小蛐蛐兒終於又站起來,但是已經精疲力盡,不久就被敵方的大牙咬死了。勝利者昂然站立,得意洋洋。
曼娘喊叫了一聲,緊拉著平亞,眼睛溼溼的。平亞從地下站起來,垂頭喪氣,抬眼一望,見曼娘正瞅著他,也正在傷心。
曼娘說:“我告訴你不要再鬥了,你不聽。這不公平啊。”
這時,平亞第一次感覺到曼孃的美了。她的眼睛黑晶晶的,蘊藏著青春的熱情,現在正籠罩在長而潮溼的眼毛之後。
平亞對她說:“這種小東西,還為這個哭?”
“你為什麼當初不聽我說呢?”
平亞說:“下次聽你好了。”
平亞伸出兩隻手,握住曼孃的手。他若不這麼做就好了。
因為這兩個人的手那種溫柔的緊握喚醒了畢生的熱情。正在那時,一個聲音喚醒了他倆的青春夢。他倆一轉身,聽見愛蓮喊叫,說木蘭摔倒了。他們跑去看,看見經亞正在跑,跑進房子裡去不見了。
木蘭跟愛蓮走了之後,經亞因為自己沒有值得斗的蛐蛐兒跟他們的將軍去比賽,就跟木蘭她們一起去了。經亞的智力平平,不像他哥哥、弟弟那樣坦白,那樣自在輕鬆,那樣隨和。他天性事事顧慮,猶豫不決,說話時自然也不痛快果斷。他沉默的時候兒多,說話也不乾脆爽快,有時話說了再說一遍,好像要看看自己的話說對了沒有,由於父親的嚴厲,他更覺得受到壓抑,越發缺乏自信。這個世界對他已然夠難的了,事務如何決斷,都大費躊躇。在他頭腦裡,就是這樣想:“我沒有一個好蛐蛐兒,是不是?像蓀亞那樣好的蛐蛐兒是可遇而不可求的。我想我是找不到的。我能找到一個。但是,大概我找不到那麼好的。也許我能,但是十之八九辦不到。費事去找也沒用。即便找到一個,也不會那麼好。並且……”他心裡就把自己限制住了,事情都懸而不決,只是想辦法再換另外的事。
他去果園的樹林中找到了木蘭,他想他們倆可以去找蟬蛻。蟬是在那個月份蛻皮,然後從外皮裡慢慢脫身而出,正如女人從她那緊身的外衣裡慢慢把身子褪出來一樣。蟬身子褪出來時,是從背上一個小縫裡脫出,之後,把乾的外殼兒,連同頭,身子,腿,腳,一齊完完整整的留在樹枝上。與女人脫緊身衣裳所不同的是,蟬脫下來的外殼是透明的。經亞看見棗樹上有一個蟬脫下來的殼兒,他就爬上樹去,這一爬樹,他想起一個鬼主意來捉弄木蘭。最低的樹枝子離地有七、八尺高,但是木蘭叫他說動了,也要往樹上爬。
木蘭從沒有上過樹,經亞的主意她倒覺得很新鮮。經亞扶著她爬上了一個樹枝子之後,自己忽然爬下樹,樹上只剩下木蘭一個人兒。
她嚇得不得了,不知如何是好。她的腳一滑,她趕緊抓到上面一個樹枝子,想用腳登住下面一個樹枝子,但是腳登不到。她正在身子懸在半空中的時候兒,經亞拍手笑,因為他在地上能看見木蘭短褂子下的身子,覺得好有趣兒。木蘭嚇得厲害,手又抓不住,就從十來尺高處摔到地上。她的頭碰到橫伸出來的一塊石頭,躺在地上昏了過去。愛蓮趕緊喊人來救。經亞一看木蘭鬢角兒上流出血來,立刻拔腿跑了。
平亞、蓀亞、曼娘看見木蘭摔得人事不知,嚇壞了。木蘭臉上血跡模糊,地也染紅了。愛蓮嚇哭了,男孩子跑到房子裡去尖聲喊叫說:“木蘭摔死了。”
男僕人急跑到花園去,後面跟著曾太太和丫鬟。曾文璞本來正在睡覺,也叫醒了,隨後跟了來。桂姐趕巧正在前院兒,是最後聽見訊息的。當時她正在喂鸚鵡,一聽說,心想木蘭死了,一盆水從手裡落了地,濺得上衣和褲子滿是水,邁動嬌嫩的小腳兒,三步挪做兩步往前走,手扶著牆,扶著走廊的柱子。
把木蘭抬到曾夫人的屋裡,老太太正焦急的等著呢,把木蘭放在炕上。男孩子們都嚇傻了,在後面跟著。曼娘不住的哭。桂姐開始給她洗臉上的傷。屋裡的人擠得滿滿的。
曾夫人說:“這孩子若有什麼不幸,咱們有什麼臉見姚家?”
曾文璞問那幾個男孩子:“這是怎麼發生的?”
平亞說:“我們沒看見她摔下來。經亞跟愛蓮跟她在一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