蓀亞說:“好姐姐,你跟父親說一說好不好?我平常到這時候兒就把書念會了。坐在那兒好無聊。我又不念《幼學瓊林》和《孟子》,那是大哥跟二哥唸的。”
桂姐微笑說:“你心裡想的就是和木蘭玩兒,是不是?”
現在蓀亞非常喜歡木蘭,不過木蘭並不特別喜歡他,他太淘氣。他看見木蘭正在繡一個小煙荷包,他過去說他也想繡。木蘭不給他,他伸手搶,線就由針眼裡抻了出來。
木蘭說:“你看!你把線抻出來了,你再給穿進去。”
蓀亞穿了又穿,也穿不進去。惹得幾個女孩子和他媽發笑。
蓀亞對曼娘說:“好嫂子,替我穿上吧,只麻煩您這一次。”
經亞和蓀亞常叫曼娘嫂子這樣逗弄她,因為她是平亞的未婚妻。
曼娘咬著牙說:“我從沒見過別的孩子像你們弟兄的。”其實她心裡倒滿喜歡人這樣叫她,這樣就使她在曾家的地位格外分明瞭。
木蘭也說:“嫂子,替他穿上吧。”她這是說錯了話,因為木蘭跟曾家沒有什麼親戚關係。
曼娘向木蘭說:“你也叫!有一天我真會做你嫂子的。”桂姐說:“也許有一天你會呢。那時候兒她不也成了我們曾家的人了嗎?”
木蘭羞紅了臉。現在有人開她的玩笑了,曼娘洋洋得意。曼娘從蓀亞手裡把線拿過來,穿上了針,還給木蘭。可是蓀亞並不就此甘心罷手,又去搶煙荷包,非要繡一繡不可。木蘭噘著嘴把針和線扔給他說:“這個煙荷包是老太太的。你可別弄壞了。”過了一會兒,蓀亞不要了。
桂姐說:“這不是男孩子做的事。你要真想做什麼,還是學打花結子編穗子吧。”
這是木蘭和蓀亞第一次的合作。穗子是很可愛的東西,跟繡花兒一樣,也是顏色鮮豔,可以用各種顏色配合的。扇子上也墜穗子,煙荷包上也墜穗子,水菸袋上也墜穗子,床上帳勾兒上墜穗子,老太太的眼鏡盒兒上也墜穗子,是用根絲繩子掛在褂子右肩的扣子上的。有各種深淺不同的彩色線,如綠、桃色、藍、紅、黃、桔黃、白、紫、黑等各色線,可以選擇,可以配色,另外還有金銀光澤的線。在繡不同的圖樣時,要用細繡花線,而穗子則用比較結實粗重的線,所以做穗子孩子們做著還容易。木蘭與蓀亞都學做結子,也只是用繡花線縛在特別的金屬絲上。有好多花樣兒可做——如蝴蝶結子,梅花結子,圓結子,雙喜結子,八寶結子(也就是法輪結子),蚌殼兒結子,傘形結子,華蓋結子,蓮花結子,花瓶結子,鯉魚結子,還有無首無尾的神仙結子。木蘭和蓀亞都特別喜愛古錢穗子,因為又美又簡單。那就是把不同顏色的絲線纏在銅錢上,成為一個固定圖樣,而且有機會配顏色,那個結子連在一捆穗子上。他倆每個人都要做一個給曾太太看,二人比賽,看誰做的整潔,誰配的顏色美。
曾太太對最年小的兒子蓀亞,有點驕縱。她看著蓀亞和木蘭天真無邪的一塊兒玩耍,一塊兒做結子做穗子,看出來木蘭比自己兒子聰明,毫無疑問。於是她心裡想到一件事,對木蘭不知不覺越發疼愛,越發關心。
吃了午飯之後,曼娘又拿起東西來繡,曾夫人說:“曼娘,剛吃完飯怎麼又繡花兒呢?老這麼坐著不動也會坐病了的。今天是白露,帶著妹妹弟弟到花園兒去看看仙鶴,撿幾根仙鶴落下來的翎毛。你跟木蘭好幾天沒到花園兒去了。”
雖然花園兒四周有高牆圍繞,曼娘認為若沒有別人相伴,決不自己一個人去,這是女兒當遵守的禮法。因為她聽見父親說中國唱戲說書裡,女子的墮落和風流事之開端,都是與後花園兒有關係的。花園兒裡有男孩玩耍時,她也不喜歡去,尤其平亞一個人在花園裡的時候兒,更不應當去。
她問木蘭:“你願不願去?你若去,我就去。”曾太太說:“去吧,木蘭。也叫他們兄弟幾個人一塊兒去。可是誰也別再逮蛐蛐兒。就是逮住了,也不許帶回屋裡來。”
前幾天出了一件事,惹曾先生生了一頓氣。
幾個禮拜之前,他剛剛到家來,立刻穿上官衣戴上官帽在土地爺生日去參加祭典。這一天有時在秋分以前,有時在秋分以後,總是在八月。俗語說,秋分在土地爺生日前,那年好收成;秋分來晚了,那年是歉年。今年土地爺生日晚,老百姓是歡天喜地。
祭神之後,曾文璞回家來,把官衣官帽放起來。在曾家,若是有什麼神聖不可侵犯的東西,那就是他的官衣官帽了。孩子們是嚴禁去動的。經常都是曾太太親自經管,不許別人動,因為官衣官帽是權威的表記,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