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茶屋於二月二十二去堺港的七堂濱拜晤利休。利休滿臉戚容,迎接茶屋進了門。
“我又來了,此次是奉大政所、北政所夫人密令而來。”來到廳裡,茶屋說道。利休沒接他的話,轉而道:“你看看,我寫的辭世之詞。”
他起身從桌上取來一張紙片。上邊寫道:“人生七十亦堪嗟,吾之寶劍佛祖殺,我得具足一大刀,此時此地向天擲。”意即,雖虛度人生七十載,卻難以領會大法之真意。如今揮舞著“悟”之名劍,斬斷是非之事,已經看破繁華現世,變得堅決而英勇。
茶屋四郎次郎默默看看紙上,又看看利休。他知,說什麼也無用了,利休已經決心和秀吉抗爭到底,彰顯自己茶道宗師的風範,遂嘆道:“鄙人只是奉命前來轉達他人的意思罷了……”
“雖然會令我痛苦,還是請講吧。”
“北政所和大政所兩位夫人說,一定會替居士向關白致歉、說情。”
“致歉?哈哈。我千利休現在一絲道歉之意也無。”利休輕輕一笑,從座位上站起身,拿出親手製作的竹花瓶,放到茶屋面前,“我也想送給茶屋先生一份遺物,請什麼都不要說,收下吧。
“這……”
“利休已經看透人生。承蒙大政所夫人和北政所夫人厚愛,若如此,我一開始就會接受大納言的好意了,可是我當時冷淡地拒絕了,茶屋先生……”
“那我該怎麼回話呢?”
“我不會忘記兩位夫人的情義,不過,利休如果接受了女人的恩情,還談什麼茶道?請告訴她們,利休多謝了。”
“唉!”
“經不起殘酷的考驗,人活著還有何意義,茶屋先生?”
但茶屋覺得這是利休的過人之處,同時也是致命弱點。與茶屋交情頗深的本阿彌光悅也是如此,可是利休卻比光悅更頑固。茶屋不認為茶禪三昧的境界會如此淺薄。秀吉已經在心中向利休致歉,北政所也相當清楚這點,才派茶屋前來,希望利休見臺階便下。
茶屋四郎次郎鄭重地把利休的花瓶推回去,施了一禮道:“我會一五一十將居士的話稟告北政所。”
“你不帶花瓶走?”
“在下今日是北政所夫人的使者——人生總是這麼無奈。”
“抱歉,這是我的本心。”
“告辭了。”
利休終於選擇了死。這一回秀吉真的被激怒了。大概其一生之中,還從未感到過如此屈辱。
天正十九二月二十六,利休被召回京;二十八,被令在葭屋町的私宅切腹。
為防萬一,上杉家出動了三千人馬,在巖井信能、色部長門守、千坂兵部三人的指揮下,將利休家宅圍得水洩不通。
檢屍官是蒔田淡路守、尼子三郎左衛門、安威攝津守三人,蒔田替利休介錯,頭一被砍下,利休之妻宗恩便拿白布蓋上屍體。
秀吉連他們帶回來的首級也沒看:“這也掛到戾橋去,對了,立一根柱子,把木像綁在上面,把頭用鏈子捆上去,再扯下木像,供人踐踏。”他非常憤怒。
京城之人並不明事情的真相,只是議論紛紛,又看了一次熱鬧。
第二十一章 阿吟遁世
納屋蕉庵這四五日都蟄居在乳守宮的別苑裡,對外稱是受了風寒,須休養,可實際上另有目的。千利休死後,豐臣秀吉身邊再無人敢阻止他遠征朝鮮了。因此,蕉庵絞盡腦汁想著如何應對新變,並在此處蒐集各方來的訊息。
同為堺港茶人的津田宗及,因利休切腹一事受了甚大的震動,閉門不出。世間傳言,是宗及設計陷害死利休的。因為蕉庵和宗及都想接收茶堂,因此世人推測,這可能是彼此間的勢力之爭。宗及被這種謠傳困擾,無法承受而遁去。另外還有一說,即利休被處死,還可能殃及妻子宗恩和女兒阿吟,此事定也令宗及深以為苦。蕉庵派人去見宗及,說想與他見一面,才得知宗及真的臥病在床。
如今蕉庵靠著桌子,也不知在寫些什麼,或許是寫信給博多的島井宗室。宗室已從朝鮮歸來。
“父親,茶屋先生從京城來看您了。”木實在門口稟道,蕉庵頭也不回道:“我正在等他,請進來。”
茶屋四郎次郎一進來,蕉庵就摘下眼鏡道:“情況如何?”
“聽說先生受了風寒,可看起來精神甚好。”
“確實受了風寒。德川大人回江戶了吧?”
“是,三月初三離開京城,如今應尚在途中。”
“大人想逃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