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怕丟人嘛,沒跟你說。當時咱們認識的時候你已經是實習記者了,我怎麼好意思說我的糗事兒?我應聘那會兒,兩個跟我同去的女生都錄用了。還有一個詩人,神經兮兮的,叫喜馬,現在是我的哥們兒,面試的時候當場拿出自己寫的詩歌朗讀,直接被當成神經病轟出來了。”大雞呷了一口酒說,“不過這小子厲害了,出版兩本詩集了,經常在刊物上發表詩歌。現在在一家網站當文學編輯,跟我一樣加入了作協,有時間介紹給你聊聊。這小子挺傳奇,當過乞丐撿過垃圾。”
大雞繪聲繪色說起了詩人喜馬。聽他高談闊論,恍惚中王連城不禁想起了他的個人身世。兩個人曾經無話不談。
其實大雞很不容易,他是個孤兒,在他十歲的時候,村前修了一條公路,村裡下地幹活的人都要橫過馬路,有一天,大雞的父母沒有過去,也沒有回來,被一輛大貨車撞死在公路上。自從修上那條路,周圍村子經常有人過馬路被撞,非死即傷。出車禍那天,大雞至今記憶猶新,痛徹心肝。那一年大雞上三年級,學校距離南面的公路只有二里路。那一天,正是課間操時間,學生們正在做操呢,就聽說公路上出了車禍,而且出了人命。學生都跑去看,教務處的老師拿著燒火棍一邊喊不要去,自己卻隨著學生潰散的隊伍去了現場。大雞也在其中,跟著去看熱鬧,不知道哪個村的人又倒了黴。一路上大家有說有笑,聽看完熱鬧回來的人說遭遇車禍的可能是黃家莊的,死了兩個。黃家莊是大雞的村子,他就更加迫切地想去看,到底是誰家遭到了滅頂之災呢?
一輛解放牌大貨車歪在了路邊的溝內,碗口粗的楊樹被撞倒了兩棵,樹皮也被扯掉了,露出了白花花的木質層。一輛腳踏車完全變成了廢鐵,那個年代腳踏車還是奇缺的。馬路中間躺著一個男人,頭顱已經壓扁,四周是紅的白的和黑的血肉。二十幾米遠處有一具女人的屍體,滿臉是血,胳膊和腿走了形,就像一個鬆垮的吊線木偶,上身的衣服被撕開了,春寒料峭的風吹著她的花色小褂,像火苗一樣“撲啦啦”地來回煽動,像一條被拋擲在岸上擺著尾巴拼命掙扎的魚。大雞看見他們(它們?)的時候還沒辨認過來是誰,這時一個好心人拎來了一瓴破席蓋住了女人的頭和上半身,用一個簸箕扣住了男人的頭部應該在的位置。現場太恐怖,大雞看著看著,卻有些迷糊了,覺得死者的衣服怎麼那麼熟悉呀,不自覺地走到男的跟前看了看,又走到女的身邊,蹲了下來。好心人用腳踢著他的屁股,訓斥說,一邊去,別看,晚上睡不著覺!“她是我媽!”這個十歲的孩子說,一邊捧起了女人柔軟的像蛇一樣的胳膊,一邊摩挲著那條白色手臂上的一塊黑痣說,“她是我媽,她是我媽……爸,我媽死了,我媽死了……”他還不知道,那個被碾掉腦袋的人正是他爸爸,比他媽媽失去知覺的時間更早。
自此大雞由伯父收養,相依為命,因為伯父是個老光棍。大雞讀書到初中就輟學了,年老體衰的老光棍沒有養活兩口人的能力。之後他就進了村辦的工廠當了兩年的學徒工,再之後背起寒酸的行囊到外面闖蕩,在一家彈簧廠幹了九年的車床操作工,再再之後碰上了王連城,進了文化館。他喜歡讀書,尤其喜歡文學,工作期間堅持寫東西,漸漸在文學圈嶄露頭角。可惜他沒有什麼高學歷,一直沒有找到自己喜歡的工作。跟王連城合租房子那會兒,遇到了一個貴人,對他非常賞識,介紹他去縣裡的文化館當合同工,經過幾年的艱苦努力,終於獲得了單位的認可,竟然破格正式轉正了。
王連城剛到汽車專刊的時候,曾聽大雞說,這輩子最恨汽車了,因為他父母就命喪車輪之下。當時王連城還說,又不是轎車。大雞紅著眼說,轎車也不行。不知道為什麼,視車如仇寇的人竟然要買車了,這是一個極大的轉變,說明他已經戰勝了自己兒時痛苦的記憶。除了擺脫過去車禍的陰影,同時也說明經濟上有了很大的改善。王連城為他感到高興,朋友進步也是自己的光榮。
王連城要帶大雞去看車,大雞說:“不用看,柳兄說多少錢就多少錢,我相信他。”“你有錢了?”“不是,我有點積蓄,如果不夠,借錢也買。本來想買輛富康向你看齊的,桑塔納有點超出我的預期,不過不要緊。”“還是去看看吧,萬一你後悔了呢,柳文龍也是一個講義氣的人,又有面子,他不好開口要價,我瞭解他。”
兩個人約了時間去看柳文龍的車,見面相談甚歡,柳文龍對大雞的經歷和今天取得的成績感嘆不已,恨當年在招聘記者面試的時候沒有堅持把他留下來。王連城這樣的人才就是他錄用的。柳文龍當即表示,想開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