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明媚,灑在階下種的一株古槐上,搖碎一片斑駁的點點金光。
庭院裡很安靜,空氣中浮動著若有似無的槐花香味。
兩人長立樹下,靜默凝視。
有春風拂過,裙襬沙沙擺動,耳邊鬢髮亂拂。
薛欽下意識抬手,一如往昔,要為甄柔拂開臉上的髮絲。
甄柔一怔,眼中有一剎那的恍惚和懷念,旋即低頭避開,自己將鬢髮捋到耳後。
“薛哥哥。”甄柔抬眸喚道,終於打破了一庭寂靜。
薛欽拂發的動作落空,他正失落地要收回手,忽聞甄柔如幼時那般喚他,心中遽然一喜,欣喜地看著她。
他們之間不過隔著一步距離,近在咫尺,可是望著一臉沉靜如水的甄柔,一下子彷彿隔了千山萬水一樣。
薛欽忽然有一種預感,令他極為不安,急欲打斷她接下的話。
他搶先一步,聲音沙啞的說:“阿柔,對不起!”
雖然被打斷了話,甄柔不惱也不急,索性不做聲了,只等他說完。
見甄柔不說話了,薛欽卻沒來由得更慌了,心裡只有不安,越不安越焦急。
隔了一會兒,久不見甄柔做聲,他又解釋道:“我一直想向你親口道歉。阿柔,是我對不起你。可是我父王近年身體已大不如前,若不讓他早日決定世子之位,立嫡立長,我長兄既是原配嫡出,又是長子,在名分上我爭不過他!我沒有辦法。我不敢指望你原諒我,也知道你不想見我,可我更知道不能沒有你。”
他說得句句都是無奈,字字都是深情。
甄柔心下一嘆,看著薛欽眼中的痛楚與愧疚,輕輕搖了搖頭,“我並不怪你。”
薛欽有些驚喜,隨後看著仍舊一臉平靜的甄柔,他又搖了搖頭,認為甄柔是在怪他怨他。
甄柔只好又道:“薛哥哥,我怪過你,但是現在不怪了。”
前世她怪過也恨過,甚至曾閃過一個念頭,她那樣轟轟烈烈的葬身火海,也許或成為他心中無法磨滅的痛。
那樣,她即使不能成為他唯一的妻子,也能成為他心頭的一粒硃砂,一生難忘。
只是現在……
“現在不怪了……”薛欽雖不是學富五車,卻也自幼拜名師門下,才情出眾,廣受南方學子推崇,他一聽甄柔的話,在口中唸了一回,就明白了言下之意。
“恩,現在不怪了。”甄柔一字一字地肯定道。
如果前世,她是感情的懦夫。
今生,她只想直面感情。
而有些話一旦開口,接下來也就好說了。
甄柔接著道:“我還喚你一聲薛哥哥,是因為除了那男女之情外,不能否認幼時你如兄長般伴我的情誼。”話停了下來,凝眸望著薛欽,話語真摯道:“既然你我有緣無分已成定局,就如此可好?真的不要逼我恨你好麼?我希望回想起幼年時,你還是記憶中的兄長好麼?”
許是想到了曾經的美好,甄柔的神情似帶著嚮往,嘴角輕輕上揚。
薛欽卻心如絞痛,只是到底位居世子高位,他已經不太將情緒外露。
曾經決定娶鄧女以謀求世子之位時,他並非沒有掙扎,身邊有太多人向他進言,做大事者不拘小節,比起這倘大江山,兒女之情不足一提。何況有了江山,又豈會愁一個甄氏阿柔?
只是他原以為自己已做了最壞打算,可當那個自己呵護長大小女孩,如今卻一聲聲哀求自己放手時,他腦子好似一下懵了,站在那裡無法動彈,臉色蒼白得可怕。
甄柔知道長痛不如短痛,她只對薛欽的一臉蒼白視若無睹,斷情道:“一別兩寬,各生歡喜。”
說時,甄柔終是忍不住垂下眸來,方繼續道:“薛哥哥,阿柔就此拜別。”
說罷,欠身一禮,轉身而去。
不一時,娉婷的背影消失在庭院門外。
又有春風拂過,沒有了佳人,只有兒郎的褒衣博帶隨風拂動。
那一天,薛欽一直長立樹下,久久不動。
也是那一天,甄柔一直跪在房中的小銅佛前,一柱佛香繚繞,往事如煙消散。
沒有用午食,也沒有人來打擾她,直到天色向晚,阿玉才來告訴她薛欽走了,曲陽翁主讓她到廳堂用暮食。
跪了整整大半日,雙腿早已麻木得失了知覺,甫一起身,便是又麻又疼地跪了下去。
“娘子,小心!”阿玉正侍立一旁,見狀趕緊眼疾手快地扶住甄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