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完全不相信。
我心裡存著一線希望,一天天數著日子。
但他始終沒有任何音訊,直到第十五個夜晚象其他夜晚一樣無聲消逝。
一切都已過去。
窗外無名的古樹,繁花早已凋落,枝頭的綠葉開始泛黃,奧德薩這個漫長的夏日終於結束。
緣起緣滅,光轉流年,所有的終會結束。
我開始收拾行裝準備回國。孫嘉遇說得對,這個城市真的與我八字不合。
能送人的東西都送了人,我想把關於這個城市的一切記憶,一筆抹去,我再也不會回來。
到機場送我的,只有邱偉。在安檢口,我笑著與他道別。
“趙玫,別恨他……”邱偉看著我,欲言又止。
我打斷他,努力露出最輕鬆的笑容,拎起行李大聲說:“邱哥,如果你回北京,一定來找我,我請你吃飯。”
一路滑行,波音七四七終於轟鳴著衝上藍天,從舷窗望出去,碩大的機翼下,是烏克蘭廣袤的原野,黑海波光粼粼的水面,在陽光下如金鱗點點,跳動不已。
這一天是八月二十四日,美麗的烏克蘭平原已經初現秋意,但我再沒有機會走在深秋溫暖的陽光下,身後是黃葉飄零的海濱大道,眼前卻如畫卷一般,展開一片絢爛火紅的山楂樹林。
我對著窗外揮揮手。
再見,奧德薩。
再見,烏克蘭。
尾聲
一年半後的一個下午,我在學校的BBS上,無意中發現一條五個月前的舊帖。標題用黑色的粗體字寫著:“不顧一切尋找中國學生趙玫!”
開啟帖子,正文非常簡單,只說讓本人或者知情人看到帖子儘快聯絡,下面是郵箱地址和聯絡電話,最後的署名是程睿敏。
這個名字我還記得,兩年前的北京首都機場,溫柔平和的笑容,令人印象深刻。
我望著題目呆了好半天,才想起那段時間我人在希臘,所以沒有看到。奇怪的是,為什麼事後竟沒有一個同學提醒我?再琢磨一會兒我明白過來,從來維也納音樂大學報到註冊的第一天起,我一直用的都是英文名字“May”,而帖子上顯示的,卻是拼音“Mei”,大概留意到這個帖子的人,都沒有把這個名字和我聯絡在一起。
我迅速關上帖子,打算忘記這件事。以往的一切,我再也不想沾上半點關係。
但那天后來的幾個小時,無論我做什麼,不管看書還是練琴,眼前總是晃動著那觸目驚心的幾個字。
不顧一切。
我敲著琴鍵猶豫很久,還是回到計算機前,按照帖子上附的地址發了封郵件給程睿敏。
他的回覆快得出乎意料,第二天我就收到回信,卻是一封空白的郵件,裡面什麼都沒有,只有一個網站的連結。
點進去,是Chinaren的同學錄,我在毫無心理準備的情況下,迎面看到孫嘉遇的一張黑白照片,下面竟是他於五個月前因胃癌去世的訊息。
主貼裡說:在離開烏克蘭前就已經發現病情,回國後進行第一次手術,開啟腹腔二十分鐘即行縫合,因為不再有切除病灶的必要,已經錯過了最佳治療時間。
發帖人就是程睿敏。
他在最後總結:世間最痛苦的事,就是眼睜睜看著朋友或者親人,在你面前一天天枯萎凋謝,你卻無能為力。這樣的創傷,終其一生不能痊癒。
而照片後面的跟貼,充滿了緬懷的文字和十年前的老照片。
那些或站或坐的集體照中,少年時的孫嘉遇並不十分觸目,和他周圍的同學一樣,眼神清澈,笑容單純燦爛,是可以透過顯示屏觸控到的青春。
我定格在電腦螢幕前,手指不能移動分毫,視線漸漸模糊。那些我以為早已遺忘的往事,又在眼前一一鮮活。也許它們從來都沒有離開過我,只是藏在某個黑暗的角落,一經召喚立即在陽光下現身。
我伸出手,打算象以前一樣去摸他的臉,手指觸到的卻是堅硬冰冷的螢幕。他毫無知覺,依然隔著螢幕微笑注視著我,笑容依舊誘人。
我想起他摔傷後曾被我逼著做過一次全身體檢,還有他最後的決絕和放棄,這其中的種種異常,當年我從未往心裡去過。
恍惚中撥通程睿敏的電話,聽我報上姓名,他“哦”了一聲,隨後陷入長久的沉默。
隔著六千公里的時空和距離,我聽到他嘆息一樣的聲音:“那時候我拼命在找你……維也納音樂大學和格拉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