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眼皮微微顫動了一下。
我知道他聽得到我說話。我貼近他:“你能過去的,多少坎兒你都過來了。”
他銬在床欄上的手略動一動,我連忙伸手緊緊握住。
安德烈在一旁催促:“時間到了,我們走吧。”
我只當沒聽見,湊在他耳邊說:“嘉遇,不管付什麼代價,我都要讓你出去。”
他身子輕輕一抖,手指驀然收緊,猛地睜開眼睛,口型是一個清楚的“不”,但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我搖頭,忍了多時的眼淚飛濺而出:“不,不,我不想再聽你的話。”
他的目光凝結在我的臉上,象關了電源的電視機螢幕漸漸黑了下去,眼中的焦點消失了。
“嘉遇?”
他的頭歪到一邊。
床頭的儀器開始發出尖利的告警聲,護士按著對講器大叫:“醫生!醫生!”
安德烈把接近瘋狂的我拖出監護室,我無法反抗他鐵箍一樣的雙臂,只能拼命踢他的小腿,“他都這樣了,為什麼還要銬著他?你們有沒有良心?”
他忍著疼用力按住我:“玫,你冷靜!”
我眼睜睜看著他們把他推進手術室,兩扇大門在我眼前無情地關上。
時間彷彿被凝固了一樣,許久紋絲不動。
我呆呆坐在手術室外的長椅上,右眼下的肌肉不受控制地跳動。安德烈走過來挨著我坐下,手放在我的肩膀上,輕輕拍了拍。
我想對他笑笑,卻連嘴角都提不起來。四周亂遭遭的,耳朵裡灌滿了各種聲音,金屬器械的碰撞,醫生護士偶爾的談話,儀器的嘀嘀聲……
那些聲音忽遠忽近,我不能理解它們的意思,也懶得去一一辨識。
不知過了多久,手術室內忽然傳來某種儀器拉直了的尖叫,我聽到炸了窩一樣的嘈雜聲,接著一個男人的聲音大聲喊著:“一,二,三……”然後是連續不斷的砰砰聲。
砰,砰,砰……
一聲接一聲,如同重錘砸在我的心臟上。
“上帝!”安德烈手中的紙杯落地,咕嚕嚕滾出去很遠,咖啡液潑在地板上,就象乾涸的血跡。
“那是什麼?”我茫然地問。
“電擊,他們在做電擊。”
他的話一個字一個字進入我的耳朵,卻象雨點打在油布傘上,蓬蓬響著四處迸濺,我聽不懂他在說什麼。
下午四點的時候,手術室的門終於開啟。兩個便衣警察過去和醫生說話。我也想上前,卻被安德烈緊緊拽住。
遠遠地透過人群,我只能看到孫嘉遇的臉,在透明的氧氣面罩下,顏色慘白得不像真人。
“安德烈,請你放開我,我可以控制自己。”我試圖維持平靜。
安德烈根本不聽我的,手指扣得更緊。
他的同事走過來:“他不能再見任何人,你們回去吧。”
安德烈慌忙站起身道歉。
那警察看著我搖搖頭,又對安德烈說:“安德烈,我看她快要不行了,她需要休息。”
我坐著不肯走,安德烈沒有辦法,只好等我情緒稍微平復,才採取強制手段帶我離開醫院。
外面的天色陰得厲害,厚厚的灰色雲層集結在北部的天空,空氣中蘊藏著暴風雨前的反常寧靜。
他為我開啟車門,我愣愣地站著,身後似有個鉤子拖著我的腳步,我抬不起腿上車。
“玫。”他想拉我的手。
我一把抓住他,就象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的稻草,扯著他的衣袖苦苦哀求:“幫我,安德烈,我要讓他出去!”
“我不知道如何才能幫到你。”他慢慢撥開我的手, “對不起,我是個警察。”
“警察?你們警察都是狗屎!”我在傷痛之下突然爆發,“明明一個垃圾國家,還要口口聲聲公正和民主,告訴我,你們的民主和公正在哪兒?如果不是警察局收了別人黑錢找他麻煩,怎麼會有今天?如果不是有人故意放水,看守所裡怎麼會出這種事?我們送的那些錢呢?都拿去餵了狗了嗎?吃了原告再吃被告,你們比黑社會還要無恥!”
安德烈愕然地看著我,英俊的臉上出現一種痛楚的表情,混合著傷心和失望,他看我很久,然後低下頭,一言不發轉身離開。
我楞了一下,這才意識到自己剛才做了什麼,追上去一把抱住他的腰,“對不起,安德烈,我說錯話。”
這些難熬的日子,也只有他陪著我逐日捱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