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的確是一雙老文物修復師的手,但是在場的修復師裡,擁有這樣一雙手的人多得是,張萬生自己也差不了多少。他現在把它展示出來是什麼意思?
只見張萬生的拇指用力在胡八的食指關節上搓了搓,那裡覆蓋著一層黑色墨汁,上面泛著隱約的青光,跟普通的墨汁不太一樣。
張萬生抓著胡八走到樊八段的工作臺旁邊,一把抓起了上面被鎮紙壓著的那張圖紙。
圖紙上畫的是一幅完整的宴飲圖,不久之前,樊八段正是對照著這張圖紙,完成木胎上漆皮的拼接與復原的。這張圖紙正是正式修復三國彩繪大漆案之前的準備工作之一,是前期方案中最重要的一部分。
張萬生揚起圖紙,把它跟胡八的手並排放在了一起。
圖紙在天光下一閃而過,黑濃的墨汁掠過眾人眼前,同時泛起的還有一層隱約的青光,那濃度、那色澤,跟胡八手上的一模一樣。
無數人屏息以待,彷彿想到了什麼。
樊八段也意識到了什麼,他臉色大變,正想上前阻止,張萬生已經先一步說了出來:“青泥汁,漆器修復師最常用的繪圖墨汁,看這顏色深入肌底,絕非一兩日能夠達成。來,樊梅清,看著這雙手,你再來跟我說說看,這個三國彩繪大漆案的方案是誰做的,圖紙是誰繪的!”
事實上到現在,樊八段仍並非沒有轉機。
蘇進和張萬生髮現的這個,只能算是佐證之一,並不算真正決定性的證據。
一份圖紙,可以是多個人繪製,也可以有主繪和輔助之分。只要樊八段手上也有同樣的墨汁,就可以以此反駁蘇進和張萬生,表示胡八隻是給他打打下手而已。
但此時,張萬生直盯樊八段的手,對方卻只是臉色鐵青,什麼話也不說。
無數雙目光聚集到他的手,他卻無意識地把手往後別了一下,好像想把它藏起來一樣。
再不需要多說什麼了,他的這個動作已經非常明白地展示出了真相。
下方修復師們開始竊竊私語,張萬生卻絕不容許他退縮,他放開胡八的手,一個箭步上前,抓住了樊八段的手腕。
樊八段下意識想要逃走,但是在張萬生手下,他怎麼可能逃得過。張萬生輕輕一扭,就把他像拎小雞一樣拎了起來——可笑的是,樊八段身材高大,至少比張萬生高出一個頭,但在他手上卻手無縛雞之力,整個人狼狽得不行。
張萬生反手一擰,把他的手展示在了鏡頭下,展示在了萬人的面前。
再不需要多解釋什麼了,樊八段這一雙手顯然是養尊處優了很久的,他膚色光潔,指縫間沒有一絲汙跡,面板表面微有一些小傷痕,但也看得出來,那都是陳年老傷,已經過去很久很久了。
張萬生摩挲了一下他的食指,把它亮了出來。食指的關節同樣光滑,連一層最常見的薄繭也沒有。
這雙手充分說明了樊八段這些年的歷程。
很久以前,他也許曾經是一個勤勤懇懇的修復師,親手修復了不少文物,留下了一些不可磨滅的痕跡。然而近些年來,他再沒有親自動過手,可能連一根線也沒有親自畫過。
這樣一個人,還算是文物修復師,還能夠擔任主修師這樣的榮譽嗎?
下方的修復師們紛紛露出了懷疑的表情,他們像是想起了什麼一樣,臉色極為不善,甚至還隱含著憤怒與陰沉。
圜丘壇上方,張萬生意味深長地看著樊八段,問道:“你現在再告訴我,那份方案圖是你畫的嗎?”
樊八段閉嘴不言,他眼角餘光瞥向胡八,眼神中充滿了狠戾之色。胡八突然緊張起來了,他搓著雙手,似乎想說什麼,但幹什麼也沒說出來。
張萬生不再理會樊八段,他轉頭看著胡八,溫言道:“小胡,你來告訴我,這份方案圖是誰畫的,這個木胎……”他目光掃過胡八手上的刀口,“又是誰刻出來的。”
胡八訥訥不能成言,明顯有所忌憚。張萬生冷然道:“你放心,有我張萬生在,只要你說的真是真話,這個文物協會就沒人能奈何得了你!”
宋九段一直在旁邊聽著,這時也突然補了一句:“我宋千山也能保證。”
齊九段和嶽九段對視一眼,同時笑了一聲,只簡單地道:“你儘管放心。”許九段沒有說話,但也跟著點了點頭。
在文物協會,長老們再怎麼有勢力,再怎麼牽連深廣,也不可能真的一手遮天,九段們在這裡仍然是擁有著極高的地位的。一個張萬生,四個九段同時發話要庇護一個人,還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