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著這麼親近麼。連我家的茂生都從沒這樣過呢。
沈玉花不說話,卻肩膀抖動著抽泣起來。
木琴驚訝地問道,咋啦,真的喝多了麼。依你的酒量,才喝了這麼點兒酒,不會就醉了吧。
沈玉花愈發哽咽起來,眼淚糊滿了漸已蒼老了的臉面。昔日的神采早已不再,細碎的褶皺裡吸盡了曾經的光澤。她哽咽道,木琴啊,我沈玉花雖是有些地方對不住你,可也是被逼無奈的呀。老早兒就想找你賠個不是,就是拉不下老臉來。今兒,借了酒蓋臉,才敢跟你講話呢。再不跟你拉拉,我都快要憋死了。到時,只能隔著蒙臉紙跟你講話了呢。
木琴嚇了一跳,罵道,你要是尋死的話,趕緊家去尋繩找藥。千萬別守著我死,拉上我當墊背的。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是我殺了你呢。
沈玉花長嘆一聲道,不是你殺了我,是我把自己殺死的呢。現今兒,我就算想死,也死不成了。眼下死了,恐怕連個下葬的地場也沒有哦。全村上千口子人,就要生吞活剝了我呢。誰成想哦,我沈玉花自小就不服人,能大了勁兒呀。算是自己作死自己了,拐帶得全村人也一齊跟著遭殃。
木琴越發糊塗了。她問道,到底是咋的了,遇到啥難處了麼。
沈玉花說,我也不必瞞你。“天然”廠已經快走到絕路上了。我也被帶上了絕路,回不了頭嘞。
遍野塵埃【一】(11)
她說,經過了夏天的鮮果資源爭奪戰後,“天然”儘管儲存了一些果子,但儲存保鮮措施一直跟不上去,黴爛掉了一批。看管措施又沒有跟上,偷摸拿要了一部分。能夠儲存下來可用的果子,僅剩了四分之三還不到。而省城合作公司似乎對生產之事,一直不很積極。雖然派來了技術員,卻並不上緊。在沈玉花和鎮領導的催促下,好歹開機生產了,並在上個月終於送出了第一批產品。前兩天,省城反饋回來的資訊說,產品不符合出口標準,只能在省城裡的幾家商場出售,銷量也是一般。現在,剛剛轉動起來的機器只得再次熄火,還不知何時才能運轉。現在已到了年底,銀行開始催要利息。這是一筆不菲的資金。沈玉花就算把闔村老小打價全賣了,也湊不出這麼多的付賬利息了。更為可怕的是,夏天收購果品時,欠下了數目驚人的貨款。追款討債的人見天兒堵沈玉花的家門子,甚至一些人還賴在廠子裡不走了。他們揚言說,要是“天然”廠年前再不給貨款,他們就拆了機器當廢銅廢鐵賣了。因為廠子的停產現狀和追債人的宣揚,引帶得全村人也是謠言四起,人心惶惶,說什麼的都有。有說是“天然”廠叫省城老闆給騙了的,有說沈玉花狼狽為奸中飽私囊的。還有的說,銀行就要查封廠子,跟村人追要貸款。還不上貸款,就要強行賣房賣地的,等等。鎮領導們也是坐了蠟,只有乾瞪眼著急的份兒,束手無策。他們還三天兩頭地叫沈玉花到鎮大院裡受訓,逼她想轍兒。
木琴擔憂道,那咋辦吔,我能幫你麼。
沈玉花說,你幫不了我,也沒得幫呢。我想找你說說,不是求援的,就是想把憋了一肚子的委屈講出來,心裡痛快痛快。
木琴也是啞言無語。
這麼悶悶地坐了大半天,銀行跑進來,說兩桌人已經喝足酒了,都在等著倆人去收場呢。
沈玉花不好意思地站起身道,行了,耽誤你的酒場了呢。等哪天閒著了,我再設場補情哦。還有好多話沒講完呢。只要你不嫌膩歪,咱再接著嘮啊。
回到雅間裡,幾個人已經在吃麵條了。林所長邊豬盆大口地吃著,邊直著舌頭問道,你把沈玉花灌哪兒去了,這麼長時間也找不見個鬼影子。我可等不及了。中午哪顧上吃飯呀,早餓挺了肚啦。
木琴重又坐下,硬是逼著幾個人喝了一杯“大團結”酒,才吃飯送客。
見林所長仨人走了,四方和銀行兩口子顧不上收拾杯盤碗筷,齊齊地擁進了屋子,跟木琴幾個人說話。講了些家長裡短的事體,木琴問飯店的經營狀況。四方和銀行兩口子直樂,說,跟以前相比,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呢。只是原來的欠款太多,鎮大院裡的飯錢一直收不回來,弄得流動資金還是緊張了一些。鳳兒還關心地問道,要不要想法湊點兒資金來。四方說,不用呢,現下也到了年底。只要把鎮大院裡的資金回收一些,也能湊合著挺過今年。等來年就好了呀。
幾個人都很舒心。銀行還拿出一瓶上好的紅酒,央求著再喝幾杯。於是,幾個人又都喝了幾杯,算是滿足了四方仨人的心願。
臨走時,洋行偷偷把香草爹講說的事,跟銀行學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