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的身前背後。有時,也躺進了被子裡,把自己緊緊地摟在寬厚的懷中。給自己以鼓勵,以安慰。迷濛中,似乎自己瘦弱的軀體上,已經附著了他炙熱的體溫和濃郁的氣息。
這時,他便感受到一種柔情似水般的溫情,在自己的身軀血脈裡緩緩地流淌著。這種難以訴說的溫情,從指尖腳尖開始,從最外面的身體表皮開始,漫過四肢,穿過心臟,漸漸湧上了腦際。臆想中,在漸漸要凝固成型的時候,又瞬間散落如煙,了無蹤影。於是,所有的念想戛然終止。
惶惶地睜開眼睛,四周依然是漆黑一片。門窗縫隙里正透過絲絲清寒,把遍體溫情吹冷,把滿腔念想吹盡,把滿腹心事凝成一塊冰坨,重重地墜在胸間。
每到這時,頭遍雞叫聲漸次響起。他強迫自己,趕快清空腦殼兒中的胡思亂想,儘快睡去。他明白,自己要攢夠十足的精力,去應對天明後的諸多活計。
過年的氣氛越來越濃厚了。到了年三十下午,過年的氛圍濃郁得似乎要滴成水,結成冰凌了。
家家戶戶的院落裡蒸氣騰騰,不時地飄散出肉菜的香氣。這香氣緩緩流蕩在村內屋角巷道間,流蕩在林叢樹梢間,流蕩在大人崽子們的大小心坎間。躑躅漫漶,揮之不去,驅之不散。附著在人們的身上,便顯得身影匆匆,忙碌得沒有了絲毫空閒餘地。甚至走起路來,也是跨步疾走或一路小跑著。又粘掛在臉上,便洋溢著舒心暢快的神情。就連眉眼鼻嘴間,也在不斷地向外散發著掩飾不住的洋洋喜氣。
第八章 對峙,或紛爭1)
鄰近傍晚時分,村落裡頓時響起一片雜亂的門扇撞擊聲,大人吆喝娃崽兒幹活的呵斥吵嚷聲。這個時候,是到了各家各戶貼春聯的時辰了。
家家門前,都站著大人娃崽兒的身影。娃崽兒負責端面漿糊盆,往門臉上塗抹漿糊,併兼顧著察看春聯張貼得是否周正。大人就踏凳踩梯地負責往上仔細張貼,還不時地扭頭詢問地面上的崽子,這春聯貼得正當還是不正當。
有貪玩的崽子敷衍了事,就胡亂地點頭。大人下來後,遠近地端詳一番。貼端正了的,便滿意地露出笑容來,朝崽子揮揮手道,玩去吧,別誤了早些回家吃餃子哦。春聯被張貼得七扭八歪的,大人立時便朝東瞅西望的崽子屁股上猛踹一腳,橫眉豎目地呵斥道,眼睛吶,還不快點兒扯下來,去你振書爺家再央求寫幅。
打是打了,但絕沒有往日裡的咒罵聲。這是在新春大年時節,萬不敢有髒話瞎話冒出嘴巴來,影響了全年好運氣。只有滿嘴的好話吉祥話,才是這個節日裡的統一標準用語。
崽子們知道自己惹了禍事,便一溜煙兒地飛奔進振書的家門,大聲叫嚷著,爺哦,爺哦,快給俺家再寫幅對子呀。振書便知道,又有人家的春聯貼毀了。或是有邋遢的人家到了張貼春聯的時辰,才發覺自家的對子紙還掖藏在家裡吶,需要找他趕緊書寫。
杏花村幾十年裡,為村人寫大字寫春聯,已經成了振書的專利。並不是他喜好寫,而是非他莫屬。放眼整個杏花村千把口子人當中,誰人還能拿得動那隻毛筆桿,誰人還能寫得出那幅或是工整或是龍飛鳳舞的毛筆字來呢。只有李振書能,也只有他一個人行。
每到春節臨近的時節,正是振書大忙特忙的時候。他總是喊來自家娃崽兒們,鉚足了勁兒地給他磨硯。磨出大半盆的墨汁子來,小心地放到鍋屋裡。又準備好了幾隻村集體免費送來的大、中、小號毛筆,叫女人刷淨了大八仙桌,安放到堂屋裡。他便整日蹲坐屋內,等候著村人送來大紅的對子紙,揮毫潑墨,書寫聯句。為此,村集體每年都要給他一定報酬,算是對他勞動付出的回報。
振書的春聯攤子要一直襬到大年三十傍晚,直到天擦黑家家吃辭歲飯的時辰。
此時,振書一邊等著那些需要上門來寫字的人,一邊偷空兒幫著家人忙活年夜飯的籌備工作。
每年的年夜飯,四季、四喜、四方三大家子十幾口子人都要到振書家裡吃。並要一起守歲到半夜三更,方才回到各自家裡睡覺。待到天還不明的時辰,再急急地奔了來,趕在全村人還沒起床放鞭的當空兒,搶先發紙放鞭。這叫搶頭彩兒,預示著全村人一年裡的好運,都叫自家佔了個先。於是,每年大年初一早晨的第一聲炮響,誰也不用問,總是從振書家的院落裡傳出。慢慢地,才引帶出全村的鞭炮齊鳴。
鍋屋裡進出著蘭香、桂花和振書女人。她們在洗刷炒菜,籌辦著年夜酒席。院子裡晃動著四季和一群自家崽子的身影,在抓緊收拾著老家的庭院。
第八章 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