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未倒地的時候,那管啞炮就響了。隨之,就有沖天煙塵和石子拔地而起,什麼都看不見了。
當時,冬至被嚇懵了。他顛三倒四地說,自己看到炮響完了,就想去把彩旗拔來,好早點兒扛到學校去。也不知怎麼了,身邊響起炮聲的那一霎霎兒,自己就被人壓倒在地上了。
木琴一直不願意談論這件事。想來,她始終未能從此事引發出的愧疚和悔恨中掙脫出來,為酸杏殘肢而自傷自責了一輩子。即使多年以後,鍾兒再次提及此事的諸多細節,她依然不肯多講,而是叫鍾兒直接去找酸杏談。
酸杏對此事非常淡然,神情淡然,語氣淡然,舉手投足都顯得淡然若無。經不住鍾兒的死纏硬磨,酸杏講說了當時發生的那一幕。好像不是在談論自己,而是在談論著與己無關的別人一樣。
據酸杏講,當時,人們剛剛吃過午飯。因了敞開肚皮大吃特吃了一頓,多日干癟的肚子裡一下子盛滿了鼓鼓的油膩兒東西,便覺睏乏。他們或躺或臥或蹲或遛,藉以慢慢消化突然之間被油膩灌滿了的鼓脹肚皮。茂山趁著村人休息的空當兒,帶領手下人抓緊去實施爆破。若是不抓緊爆破,就要影響了下午工地上的進度。炮眼兒在頭一天下午就已經打好。上午開會的時候,也把炸藥灌了進去。只要把連好導火索的雷管塞進去,點火就行了。至今也沒有查清楚,是誰在插雷管和導火索的時候偷奸耍滑了,沒有按照規定的要求辦理,導致了雷管和導火索的連線上出了問題。於是,慘禍就這麼發生了。
第六章 大路彎彎4)
當時,隨著一聲聲的炮響,爆破組的人都在緊張地數著響了幾炮,還有幾炮沒有響。炮響過後,茂山疑惑地問身邊人,到底響了幾炮。有說都響了的,也有說好像還有一炮沒響。
幾個人正在爭論的當口兒,冬至見炮已經響過了,就拔腿往昨晚酸杏讓挪動的那杆彩旗跑去。因為光顧著惦記那鍋香肉,冬至早把昨晚說過的話忘了。酸杏也是把自己的話忘到了腦後。炮聲響過,幾個學生崽子忙著收拾彩旗。這時,冬至才想起,得趕緊去拔了來。
他飛跑著向爆破工地上奔去。想是木琴記清了,還有一炮未響。她邊喊著快回來,邊奮力追了過去。此時,工地上人聲嘈雜,山風又大,冬至只顧了那杆旗子,哪會聽得到木琴是在喊他,依舊跑得飛快。
酸杏聽得十分清楚。還有一炮沒響,就在那杆旗子附近。他正處在距離那杆旗子最近的地方,便想也沒想地一邊驚呼著,一邊去攔截倆人。
就在那杆旗子的左邊不遠處,木琴追上了冬至,酸杏也氣喘吁吁地跑到倆人身邊。還未等酸杏說出話來,驚天動地的聲音一下子在身邊不遠處炸響,巨大的氣lang夾雜著濃濁的塵土砂石撲面而來。木琴將冬至一把推倒,自己俯身壓在他身上。酸杏也是餓虎撲食一般,猛地撲到了她倆身上。碎石鋪天蓋地地傾瀉下來,幾塊被炸飛了的狼牙利齒般的巨石隨聲而落,重重地砸在酸杏的大腿上。酸杏只失聲慘叫了一聲,便昏死過去。
一切似乎都在瞬間發生,只是一眨眼兒的工夫。又似乎經過了一個漫長過程,漫長得讓在場的人忘記了呼吸,停止了心跳,失去了驚叫的**。就這麼圓睜著大大的眼珠子,伸長了脖子,一個個如呆傻了的痴兒。
砂石還未落盡的一剎那,村人們冒著漫天塵煙,拔腿向仨人跑去,把壓成一摞的仨人扶起。冬至安然無恙,木琴的頭上和胳膊上也只有輕微的傷痕。只有酸杏昏厥了過去,右腿上褲腿翻飛,血肉模糊,早已不省人事了。
木琴已經愣了。看著眼前的慘狀,她半天說不出話來。茂山一屁股坐到地上,兩腿痠軟得爬不起來。茂林和振富沒有人腔兒地喊叫著國慶快來。
酸杏慢慢醒來。他的右腿已經完全麻木了,覺不出疼痛來。他微睜開眼睛,奇怪地看著圍護在身邊的人們,問咋的啦,都看啥兒呢。看到國慶幹黃的臉上掛著眼淚,又見他正擺弄著自己的大腿,這才發覺,自己毫無知覺的腿上早已殘破不堪,血湧如注。他又“啊”地一聲昏死了過去。他的大腿動脈被尖利的石頭硬生生地割破了,腿骨也被砸得粉碎,僅剩了爛糟糟的皮肉連綴著,還沒有斷下來。
幸虧國慶在場。他用束腰繩把酸杏的大腿根兒死死勒住,並哆哆嗦嗦地給他注射了一些止痛止血的藥物,才避免了當年喜桂不幸事件的發生。
村人拽來輛推車,把酸杏抱上去。一群人便簇擁著他,一路跌跌撞撞地向公社醫院飛奔而去。
此時,工地上一片唏噓哽咽之聲。同時,夾雜著幾個女人的哭泣聲。